快要入秋了。恰逢孔黛酒吧举办周年庆。
“全场消费五折，酒水畅饮。”潘冬早早就打了招呼，“到时候肯定忙得手忙脚乱。你得早些来阿。人手不够你来搭把手。”
那天，是初秋时节的出暑天气，暑热行将消散。周年庆主题是蒙面舞会。所有侍者都戴了面具，客人们则随意。暮色四合，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酒吧里渐渐人声鼎沸。林筱戴了副小丑面具，手持托盘，打着蝴蝶结领带穿梭在客人里。各色鸡尾酒从托盘上被人端走，酒精顺咽喉流入腹腔，微醺则从神经和瞳孔逸散。各色射灯流光溢彩，光柱映照在舞动的人群上，音乐催情而暧昧。DJ是个身穿紧身吊带背心和格子短裙的女子，高马尾，棒球帽，耳后纹有蝎子的图案。舞池里各色光柱轮番闪烁，音乐声响让人震撼。女子一边打碟，身体随音乐舞动。舞池里满是欢庆的人群，累了就上岸小憩，把酒言欢，纵情欢乐。吧台上爬伏着灌醉或者装睡的寂寞男女，卡座里醺醺然，蒸腾的酒香飘到了过道里。舞池里突然来了狠角色，相持不下，便清散中央的一小片区域，斗起街舞来。舞者分成两派，Locking、Popping、Breaking、Hip-Hop。各路舞者轮番上阵，令人目不暇接。林筱在舞池外围，为客人端送酒水，竟在围观人群中看到了简丹。她换了装扮，涂紫黑色唇彩，穿着一件黑色工装裤和长袖卫衣。起初林筱并没有辨认出，直到看到她脖颈处那条标志性的项带。站在人群中正在为一个Breaking舞者加油打气，舞者长达数十圈的托马斯回旋让观者惊呼，起身后还做出摇食指的动作以示挑衅。简丹也上前应战，跳起Popping强势回应。精疲力尽后就退下阵来，出去坐回包厢休息了。
林筱上前为她们送去了几杯莫吉托鸡尾酒。桌上放着硕大的生日蛋糕，想必又是哪个酒肉朋友在这里举办生日宴会。林筱虽然带了面具，换了侍者装扮，但仍然害怕简丹起疑，放下酒水后便匆匆离去了。
庆典已经进行半程。虽然仍有客人涌入，但客流量明显锐减。人头攒动的舞池里此刻已经稀疏。DJ小姐姐也换了舒缓些的音乐。热舞后的人们大都坐在了吧台和卡座里，静默着喝酒聊天起来。回想方才还在群魔乱舞的热闹盛况，如今却如大爆炸之后的最终章--热寂，林筱不禁惶惶然起来，似乎人们一旦停止狂欢就会立刻感到孤独似的。
潘冬坐在柜台前，正在品尝朋友特意带来的上好的罗曼尼-康帝红酒，他轻轻摇晃酒杯，啜饮一口，品味着回甘。
“我在那边的包厢里看到简丹了。”林筱上前说道，也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
“怎么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孔黛酒吧已经今非昔比，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清了。偶尔有娱乐圈的人前来捧场也不稀奇。”
“不是。我是说她现在不应该在外地的剧组拍戏么？”
“你是说她的新剧《黑天使》么？那剧已经杀青了。”
“不知道是什么剧。只听她跟我提起过正在横店影视城拍摄新戏。”
“那部剧现在正在后期制作阶段，已经选定了档期，马上准备上映了。”
“你怎么知道？”
“你一直在追查案件，应该都没时间关注新近的娱乐新闻吧。《黑天使》未播先火。据说独家播放权以天价卖给了腾讯视频平台，还打破了影视剧版权有史以来售价的最高记录。”
“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丹还是那部剧的女主。”
“可是现在她还是犯罪嫌疑人阿？之前大众还对她口诛笔伐呢。影视公司怎么敢冒这么大风险，让她出演女一号。”
“舆论风向早就变了。”潘冬诡谲地笑着，“起初，当所有的不利证据都指向简丹时，她的确成了众矢之的。可是最近大家发现她杀害养母的证据逐渐匮乏时，民众慢慢关注起了这个特立独行的新生代演员。她很有演戏天赋，出演过的角色每次都演得入木三分。而且我行我素，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独自承受，既不辩驳，也不解释。完全不care外界的流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叛逆招摇。这种耿直豪爽的性情，莫名赢得了民众好感。而且当她被全民谩骂的时候，其实也在无形之中扩大了自己的知名度。如今她已是话题女王，正当红的一线女星，一颦一动都成了很多年轻人模仿的偶像。”
“怎么会这样？”
“这得问你阿。你和你的真人秀节目组才是真正让她意外大红大紫的幕后推手。”
“就因为她涉嫌杀害了自己的养母？”
“也许有这部分原因吧。但越来越多的证据不都表明她是清白的么。其实我能感觉到怀疑她的人仍然大有人在，只不过现在因为她已经累积了越来越多的粉丝，对她的称赞掩盖了其他声音。她的微博评论里虽然也会偶尔出现指责她是杀人犯的留言，但很快就被其他脑残粉的溢美之词淹没了。不过这种声音从未消失过。”
“你怎么知道？”
“你看了她主演的《黑天使》预告，就明白了。新戏是大女主戏，而且完全是影视公司为她量身打造的。她在剧中出演一个青春期叛逆的问题少女，时而鬼马精灵，时而腹黑残忍，时而冷艳清高。简直和她在你们真人秀节目组里展现的人设一模一样。”
“影视公司很明显是在消费她，利用真人秀节目的热度，想通过简丹大捞一笔。他们果真像秃鹫，趁着简丹还大红大紫时，赶紧把她的商业价值给榨得一干二净。”
“对于资本来说，能够变现才是王道。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想提醒你。我慢慢发现让真人秀节目介入刑事侦查，似乎是在将简露白死亡案件拉进了泥潭。这桩案件的影响如今早已超出了普通的刑事犯罪范围。表面看来，似乎是你在真人秀节目中左右案情走向。但实际上，如今的真人秀就像是一艘万吨巨轮，你以为自己是站在驾驶室里掌舵的人，但其实真正推动巨轮向前的是资本的力量，而且这艘船一旦启动就没有办法停下，甚至你现在连掉头都困难重重，因为它背后牵扯到太多的利益关系。更何况资本是无孔不入的，它们还在介入这起事件中，只会让事态变得越来越复杂。你最好当心。别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不管什么资本和势力介入，我只是负责还原真相，案情调查只会以证据为线索，其他都与我无关，案件走向又怎么会失控呢？”
“总之你还是小心为好。你要知道，那个所谓的真人秀节目组可是综艺媒体，还有资本操纵的。”
林筱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还是隐隐担忧起来。他想起了那些无孔不入的植入广告。随后便拿过潘冬面前的红酒，也倒了杯，愈发感到心烦意乱，就独自痛饮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