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秋日雨后阴天的傍晚,树荫下满是潮湿的黄叶。黄昏将尽,天早早就灰暗了下来。田伯轩被刑警押解着,人们看到他从警车里健步下来,发型三七分,灰白的头发向后梳,显得老练精干。他神态从容,步履生风,仍像当年在官场叱咤风云的模样。凝视人居高临下的眼神依旧让人不寒而栗。如果手上没戴手铐,会让人以为他只是来视察工作,而跟随其后的都是曾经前呼后拥的随从。在朝阳区公安局的基层警员之间早就流传着田部长的些许丰功伟绩,他在任期间,曾因属下办案不利,一怒之下罢免了数位部长级领导,还带领侦破了很多特大重案要案、跨国刑事犯罪。如今他也被押送到朝阳区公安局,不管是从那莅临视察的仪态,还是贪污案实际的情况,他依然还是案件的主角。如果不是因为贪污案,普通警员们是绝无可能见到这等级别的领导。但人生的戏剧就在于此。此刻他们正纷纷站在审讯室橱窗外一睹这位曾经高不可攀的官员风采。他似乎也知道在单向玻璃外侧站满围观人群,扫视前方的时候,那凌厉的眼神仍然让人畏惧,众人全都下意识的后撤着。
案情刻不容缓,林筱准备连夜审问,可当他走进审讯室里时,却发现自己举步维艰起来。田伯轩即使已然沦为阶下囚,可残存的威严仍在震慑着在任官员,那毕竟是自己曾经作为一个警员不可企及的最高领导。往昔的傲慢在这位前部长的威仪面前被瞬间击溃。发问时声音总是不能自已的颤抖。他无法正视那不怒自威的神色,不露锋芒的气场,四目相对时,总是条件反射似的心惊肉跳。而天花板上的强光灯似乎并没有照到嫌犯身上,而是直射到了林筱眼睛里,让他愈加惶恐起来,还未审问几句,他心理防线就被击溃,随后推说先暂缓审问,就离开了审讯室。
随后汤文、穆少聪轮番上阵,可在那样强大气场的凌辱下,也都很快体无完肤,纷纷丢盔弃甲,败下阵来。林筱环顾四周,众人都推诿。田伯轩曾经像颗核弹,人人都想接近权利核心,幸得恩宠,却又畏惧其强悍的威力,如今虽已然引爆,并不会炸伤自己,可是那超强的辐射也是普通人难以承受的。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时,实习警员方莱却说道:“让我去试试吧。”
“你?”众人不屑道,“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黄毛丫头,也敢审问这种级别的官员?你这心是有多大?”
“他不是部长了。他现在只是嫌犯。”有人恍然大悟道。
“那就让她去试试吧。”又有人说,“既然她自己想往枪口上撞。。”
“那好吧。把这耳返戴上,根据我的提示向他审问。”林筱道。
女孩便泰然自若地走进了审讯室。其他人则留在单向玻璃前候场,除了林筱以外当时没有人知道方莱是怎么侦讯的。可真人秀节目组在里面架设的摄像器则记录了一切。女孩涉世未深,还未受到官僚体制的荼毒,发问时不卑不亢,更何况,那官衔如今确实也不复存在了。
“你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还不准备坦白么?”女孩问道。
“哼。”他冷笑一下道,“你们警局就这点本事,现在就黔驴技穷了?竟然派一个黄毛丫头过来审讯,是让你来羞辱我是么?这要是在半年前,我知道你们警局都是些酒囊饭袋,我让你们全都滚蛋。”
“既然我们发布了逮捕令,我们就有足够的证据。即使你不交代,我们也有你的贪污受贿的证据。”
田伯轩仍旧无动于衷,以前所未有官僚的淫威望向方莱。但她似乎免疫了他官衔的气场,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田伯轩突然怅然若失,心里起了疑虑。难道自己曾经位高权重的权位对下属真不起作用了?他这样想着,就感到心理防线在逐渐崩塌瓦解,眼神里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也逐渐消散了。
“你和女星简露白勾结,贪污受贿。将巨额赃款收入私囊。然后通过拐角影视公司将这些钱洗白,和你远在加拿大的妻女里应外合,将赃款转移到海外。这些我们都了如指掌。你还有什么狡辩的?”
“我女儿是清白的。我们只是用了她的海外账户,没有告诉她用于什么目的,她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情。”
“那就把真实情况交代清楚。不仅能证明你女儿的清白,你还有望宽大处理。”
田伯轩自知此次被捕回国,涉案金额巨大,罪责难逃,出狱无望。于是也不再反抗,只好尽数坦白了。
“你那些巨额赃款是从哪里来的?”
“大多都是政商界的贿赂。”
“我听说你起初从政的时候,也非常廉洁,而且在任期间还做了很多造福百姓的好事,直到今天你做的那些政绩很多老百姓都还在念道。怎么最后就走到这步田地了?”
“刚步入政界的时候,我也有一腔抱负,一心只想做好职位上的工作。后来随着职位升迁,应酬也越来越多。企业,下属请客吃饭,动辄就要数万元。却不提任何诉求。我心里也是纳闷。但一来二去,就熟络了起来,总是让人吃请,也过意不过,利用职务上的方便帮点小忙,也觉得是举手之劳。到逢年过节,他们总是过来走动,带的礼品贵得离谱。我极力推脱,他们只说是要感谢上次帮的小忙,让我务必收下,否则心里总觉得亏欠。后来就慢慢开始在礼物里藏钱或者黄金,或者直接送很名贵的古董,要我帮忙办的事也开始出离我职务范畴了。我那时候事业还在上升期,因为政绩突出,升迁还有望,所以就不想和这些人有过多往来。后来我一旦看到礼品里有什么惊喜,就会让人原封不动的退还。就这样,次数多了,送礼前来办事的人就慢慢少了。”
“那你后面又是怎么收受那些巨额贿赂的?”
“那是后来了,在我五十寿辰的时候,他们摆了很奢华的晚宴请我过去。说只是答谢这么多年的照顾,别无其他。我自然要回绝。他们却说影星简露白也会前去为我祝寿。我瞬间就心动了。他们想必也研究了我的软肋。曾几何时,简露白也是我年青时的偶像,应该说是我们那个时代集体的梦中情人。我自然想去那里见识她本人,索性就应许了。那天晚上,我终于见到露白,和我想象的几乎没差,那晚我一直处于如梦似幻的恍惚中,周围轮番上前敬酒,露白虽然已是半老徐娘,但借着酒精的麻醉,我愈发觉得她风情万种。我们都喝高了,渐渐失去了知觉。等到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我察觉她就躺在我身边,一时惊慌坐了起来。她就问我,昨天答应我的可还算数?我说答应什么。她突然就哭了。说和人家翻云覆雨的时候倒是说什么都爽快...”
“停。”方莱脸颊红晕一片,“你不用描述那么详细的细节。就直说她与你进行了什么交易就好了。”
“简露白就说,她和别人在顺义准备新建一个大型的影视基地,但一直有几家拆迁户不满拆迁款,拒不搬迁。后来施工队的人员就和钉子户起了冲突,进了警察局,希望我让底下的执法人员对他们的施工队多关照些。如果我要是答应了,影视基地建造费用的10%可以返给我。我拒绝了,我说这只是吩咐几句的事,要是收受贿赂那性质就变了。但我是真的喜欢她,就直说可以分文不取,只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多见几面。她也答应了。于是后面我们俩就开始频繁往来。本来我以为只是单纯的感情交往,但慢慢就发现情况开始复杂了。经常有人托她给我送礼,希望对这个多提携提携,对那个多关照关照。而我想要退出脱身的时候,才发现简露白已然成为我与众多企业中间的纽带,在她身后已经布满众多纠缠不清的利益网络。我也被她拉入泥淖中,出不来了。”
“简单说就是,简露白作为你的情妇,为你收取了大量贿赂。”
“而且这些贿赂还都是现金,因为这样纪检委和银行系统就无法查到来源和去向了。我告诉她,这些钱藏在家里,终日让我寝食难安,随时都害怕露出马脚。有次我们约会的时候,她对我说,她想到了转移赃款的办法。可以通过她创办的影视公司做幌子,以影视投资的名义将大量现金洗白,如今影视行业有大量热钱进来,都不太有人关注资金来源。但如果我的账户上突然涌入大量资金,也会引起银行怀疑的。”
“于是你就让她将洗白的资金转移到你在加拿大女儿的账户上?”
“没错。但是我女儿没花那里的一分钱,她完全不知情,她考取的是全额奖学金,在加拿大的生活费,也是她半工半读的。”
“你不用解释。”方莱道,“警方会调查清楚的。”
“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知晓了。简露白说,不用我操心,剩下她来办妥,她会用金蝉脱壳的方法,将这笔巨额财产完全剥离与他们的关系,我只需要等候加拿大账户的汇款信息就好了。”
“后来你退休后还是害怕事情败露,所以就移民去了加拿大。”
“对。我曾经还答应她,如果将这事办妥,我能完全脱身,移民加拿大之前,我会将北京仅有的房产过户给她。不过我夫人在加拿大不知怎的就知晓我和简露白的事,还说如果将北京房产过户给她,就将我在加拿大的所有资产全部捐赠给慈善组织。她是个脾气火爆的人,逼急了什么都做的出来。只好变卖了北京的房产,转移出境。可能夫人为了出气,竟然只是将那笔钱买了一群纯种大丹犬,因为数量众多,还专门为它们盖了动物园。”
“你不害怕简露白也气急败坏,报复么?”
“她从我这里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没什么可气的。而且事情败露了,她也难逃干系。更何况,我离开国内,也是不想与她再见面。”田伯轩说这里顿住了,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说。或者我关闭耳返,不再记录。”方莱柔声道。
“其实到了后来我实在无法忍受她了。她是我曾经的女神是没错。可是相处久了才发现,简露白是个需求永远无法满足的人。总是不停地要。有时候一晚上让我片刻不能休息,我实在上了岁数,而且就算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被她这么折腾,恐怕也扛不住阿。我厌倦了,早就受够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