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目前掌握的证据,我们完全可以以偷漏税和洗黑钱等经济罪名申请逮捕令了。”汤文建议道。
“再等等。”林筱示意他先不要打草惊蛇,“简露白的命案现在还没有眉目呢,我肯定苏逸也脱不了干系。”
林筱来到苏逸住所,并没有说要来调查案件,只说是以朋友身份来访,但几次都扑了空。苏逸电话回复说房产公司月底销售业绩冲刺,恐怕这几日都难有空闲。只有金秀在家养病。她久病初愈,却一刻未得空闲。在楼下小区,摆起了摊位。上面摆放着针织鞋垫、虎头鞋和琳琅满目的刺绣。见到林筱前来,便热情地招呼他过去,硬塞给了他几副鞋垫。
“这都是您自己做的?”
“是阿。我生病那会,躺在床上,心里闲得发慌。就让儿媳妇买了布料和针线。”
鞋垫上纹路精细,针线密麻,出自饱经风霜的老妇之手。尤其是那虎头鞋,细针密缕,花纹繁密,鞋帮上的虎头纹饰栩栩如生,边角缀有白色绒毛。鞋面上还挂着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这近乎失传的手艺,堪称艺术品,很快就引来众多围观者,摊位上的所有物件很快就被抢购一空了。
林筱和汤文还要去追查简露白贪污案的赃款来源和去处,便让真人秀节目组盯梢,顺便也让摄影师暗自记录苏逸一家人的行踪。然而摄影机下,苏逸早出晚归,生活总是一成不变,影像似乎只是一场延时摄影。
但到了10月18号的夜晚,这场延时摄影出现了异像。那天金秀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小区楼下摆摊。而苏逸则在晚上8点钟就提前下班回了家。往常他总要熬夜加班到晚上10点以后。
林筱一行人赶到的时候,看见两个穿着简朴的乡下夫妇,站在小区楼下,掂着鼓胀的麻袋,应该是他们的行李。路灯下满是围观的街坊邻居。两人约摸五六十岁的模样,男人说起话来义愤填膺,像是控诉似的,手势激动,大幅度摆动着,昏黄灯光下可以看到从衣袖里挥洒出来的灰尘。
“大家都来评评理呐。这个苏逸,就住在这栋楼里。想当年他上大学没钱交学费的时候,还是我们给他们家凑了两千块钱。现在是出息了,在北京混得有模有样,就装作不认识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到这里来找他,连门都不让进。”
大庭广众之下,女人感到羞愧难当,就上前拽着男人离开。
“你拉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么?要知道他是这样没情义的人,说啥咱们当初也不应该接济他。”
林筱上前问明情况,才知道那是苏逸故乡的表叔婶,来北京投靠他,想要在这里让他帮忙谋个营生,谁知被拒之门外。
“你们在这里扰民也不管用。我让我们的人到上面去和苏逸说说,如果能帮就给你们帮忙,要是不能也让他下来给你们一个交代。”
林筱便让汤文上楼去交涉。汤文按响门铃,说明来意。金秀开门预备将汤文迎进来,却被苏逸挡在了门外。
“如果你是来做说客的,那大可不必了。”苏逸冷冷道,“你告诉我表叔,欠他的钱已经连本带息都还给他了,以后我们就不亲戚了,让他别再来我们。”
金秀上前劝道:“那可是你叔婶,你把村里人都得罪完了。以后再回去,别人跟你有了照面,都背过脸去,你就满意了?”
苏逸道:“他们爱怎么摆脸色都随便,从小到大我看他们的脸色还少么。现在想起我了,那以前都是怎么对咱们的。”回过头又对林筱道,“你就告诉他们,不管他们怎么闹,撒泼打滚,我都不会见他们的,让他们自谋生路去吧。”
说罢,就重重摔上了门,里面再也听不见声响。汤文只好下来说明情况。
男人听罢更加火冒三丈,便要上楼与他理论,却被女人拦住了。
“算了吧。你闹也没用。”女人央求道,“都是报应。现在也轮到他不待见咱们了。”
“那就请回吧。”汤文道。
“我们这就去买明早的火车票。”夫妇俩扛起高耸的麻袋就向外走。
“那你们今晚准备去哪过夜?”林筱问道。
男人拍了下麻袋道,“我们带了被褥,在火车站附近随便找个地下通道,凑合一晚就行了。也方便赶明天的火车。”
已是十月中旬,前几日刚下过大雨,潮气很重。又到了霜降的时候,夜晚已经寒冷,尤其是后半夜,在室外即使有被褥覆盖,也难挡凄寒。林筱心有恻隐。眼前的两位老人满脸褶皱,说起这话来,轻描淡写,想必对于他们而言,已是司空见惯之事。在孔黛酒吧时,苏逸对于返乡的恐惧,让他记忆尤深。林筱意识到或许从他们夫妇俩身上可以获取关键信息,便执意邀请夫妇二人去他那里住上一晚。男人倒不见外,满口答应了。女人却拉扯着男人,来回推脱,害怕多有打扰。但林筱坚持,一来二去,盛情难却,也就答应了。
林筱预备将次卧整理出来,但女人本就觉得亏欠,更不想让林筱麻烦,便眼色示意男人,上前阻止,只说在客厅睡就好。行程劳顿,二人已饥肠辘辘,满身疲惫,林筱于是就悄无声息地去煮了速冻饺子。
“看二位也这把年纪了。”林筱将饺子端上来时说道,“怎么还出来打工?”
“哎。没办法。”女人说,“儿子眼看就要三十了,现在还没讨上个媳妇,村子里人背地里都开始说三道四,说这一家人没本事,老大不小了连媳妇都娶不上,都快成笑话了。这不,我们这把老骨头现在也得出来干活给凑凑彩礼钱。”
“有蒜么?”男人边吃边问道。林筱拿来几头蒜,男人又说道,“我们那里人真是穷怕了,现在是越穷彩礼要的越高,攀比着抬价,你说我们撅着腚伺候了一辈子庄稼,哪来的十几万彩礼。另外,还有一套新房,一辆轿车。结完婚下来,得几十万,就是把我们俩老家伙卖了也换不来这些钱阿。”
女人斥道:“净说些没用的。你给别人抱怨这些有啥用?”
男人没再争辩,继续埋头吃饭了。
“不过我倒是挺好奇,为什么苏逸这么反感他老家的人?”林筱问。
“之前还有其他人来找过他?”
“那倒没有。我只是听他说起过,他很害怕回村子,宁愿永远在外漂泊,居无定所,也不愿回到老家。”
“哎。”女人长吁口气,似乎正在为将要讲述的漫长故事蓄力,“这就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