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父亲2

作者:弗兰迪海默 更新时间:2024/8/9 12:09:38 字数:2039

苏家祖上并不在河洛村。文革时,苏逸父亲苏琦是从黄河南岸来的。那时他衣衫褴褛,趁夜色划着一艘小独木舟独自靠了岸。他说自己是知青下乡,和队伍走散了。到达村子后,却没有再去追赶队伍,而是在村子里当起了赤脚医生,河洛村环境闭塞,也没有人对他寻根问底。初来乍到那会,他在村子一个荒废厂房里开了家诊所。苏琦虽然为人谦和,诊所收费也不高,但村民们想法守旧,起初并不信任他的医术,尤其是行医问药这样的事大家都很谨慎,很排斥外人来。况且他擅长中医,每逢有人头疼脑热,总开些调理的药方,见效很慢。因此生了病,村民们宁愿绕些远路,去镇上的卫生院看,也不去他那里。诊所入不敷出,马上就要关门了,村民们都这么想着。可他却仍旧每天开门营业,并且每周二免费给乡亲们看病。就这样,算是笼络了些人心,他的会诊室也慢慢能够开张,有了病人。

但真正让苏琦在村子立足的是他治好了困扰整个村子多年来的顽疾。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山坳里的村落就开始流行一种奇特的慢性病,各种寻医问药都无法根治。患上这种病的人,起初只是胸疼,腹泻,随后全身长满红疹,虽然不会立刻让人丧命,但病人只会日益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而肚子却逐渐鼓胀,即使是孩子也都像是孕妇一样,有些小孩患上这病后,身体都停止了发育,不再长高,成了侏儒。很多村民最后不堪忍受病痛折磨,在严重的腹部积水和肝硬化中去世。起初大家以为患上这病只是个例,但后来,村东头有户人家中一人患上后,其他人也纷纷感染。最终全家死绝。

关于怪病传染的说法愈演愈烈,村子人心惶惶。病情爆发时,虽然已经上报给政府,但那时候还处在文革的十年动乱里,很多政府机构也都陷入了瘫痪。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村,一种罕见的怪病并没有引起重视,上面回复只有寥寥数笔,说村子先自行做好疾病防范工作,稍后会派专家组前来调查,却自此没了音信。就像新闻版面上的一则近乎传说的社会奇闻怪事很快就被遗忘了。

疾病仍在蔓延,村长擅自做了决定,将村子划分区域,安全区和隔离区。凡患上怪病的一律搬迁至位于村子东侧王屋山半山上的隔离区。但隔离区无非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棚户房,墙壁是三合板,房顶由油毛毡覆盖,别说防暑避寒,就连遮风挡雨都成困难。隔离区卫生条件差,没有公共卫生间,大家使用公共水井,饮食起居和村民们区分开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表面上说是将其隔离,但其实是驱逐到荒无人烟之地,任其自生自灭。半山上的病人们像是已被感染的丧尸,村民们谈之色变,不敢接近半步。有些孩子见到半山上的患者,就投以石子,将之驱赶到村外。村民们为感染者划定了活动区域,拉上了铁丝网,严防患者离开允许的活动区域半步。村子里的健康村民组成了巡逻队,严防患者逃逸,危害别人。并且随着村民的恐惧与日俱增,他们为感染者划分了好几层隔离带,隔离区域的范围逐渐扩张,最终隔离范围远远超越了未隔离区域,像是随着潮汐蔓延上来的海水将健康村民们包围了。

往日的街坊邻居如今却形同陌路,都唯恐避之不及。这伤害了那些半山上患者的自尊心。他们自发组织起了领导机构,扬言自此以后再不踏进村子一步。就这样村子分裂。然而,豪言壮语说起来轻松,但要实践却无比艰难,首要面临的问题便是生存,患者们囤积的粮食最多坚持到年底,倘若自此和山下的人断了联系,恐怕到了明年连温饱也无法解决了。即使没能死于怪病,也要死于饥荒。管事的是隔离区辈分最高的老人刘丰明。

他说:“有地有粮食。现在又不是大饥荒年。活人还能让活活饿死?”

“哪有地阿?全是荒山。好地都让山下人给占住了。”

“荒山就不能种粮食了?既然给咱们划了这么大的区域,为什么不在这里开垦荒地,种粮种菜。”

他不再采用以前人民公社的做法,而是根据各家人数,划分土地。每家各自负责一块荒地种植小麦,收获的粮食归自家所有。就这样,罹患怪病的人们在荒山上自力更生,开始了新的生活。死亡虽然步步紧逼,但生活依旧继续。未被感染的健康村民们整日提心吊胆,而感染者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反而更加洒脱。到了来年秋天,熬过了缺衣少粮的艰难时刻,粮食丰收,因为采用新的土地分配制度,劳作积极性提高,粮食产量也明显提高了。反而是原先村子因循守旧,导致粮食欠收,又因为总是害怕感染,和周围的村民也慢慢产生了隔阂,集体劳动时,总是心有余悸,到了最后山下人日子过得愈发艰难,粮仓被饥饿的村民洗劫一空,最终竟闹了饥荒。

村民们看到山坡上的病人们整日酒足饭饱,粮食的谷仓在半山上仿佛一座座凸起的山包。他们把多余的粮食酿酒,他们夜夜笙歌,围在篝火旁跳舞,他们歌声在整个山坳里回荡。山下居民在饥寒中望着那些曾经被排斥、被驱逐的病人们竟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心里自然不是滋味,然而屈尊言和是不可能的,开口借粮食会让曾经的作为变得不齿,于是健康村民们只能更加嫉恨以排遣心中落寞。

山下村民饥寒交迫是真的,但山上病人们整日醉生梦死却带着假象。疾病并未消除,寻欢作乐只是忘记病痛的一种方式。总有重症病人整日胡吃海喝,却仍旧瘦骨嶙峋,肚子日渐圆鼓,仿佛那肚皮下住着一只可以无限生长的貔貅,消化的食物全让它吞噬殆尽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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