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太阳。碧蓝的天。显得这片黑色土地是如此残破不堪。
随处可见的窟窿、弹坑。散落在各处的铁片折射着光。烧焦的光秃秃的树干。假如时间再往前一点,整个战区都是敌我双方的尸体。也是后面消停了一会儿,我们才花时间清理干净。
腐败的尸体容易滋生瘟疫,也容易为某些动物果腹。
我们一般的处理方式是烧掉——尽管我们嘴上说是尸体,但其实更多的是些肉块或残肢断臂。少数遗体比较完整,就地掩埋。而剩下的,也管不了那么多。
至于为什么不把遗体送回国内……因为没有这个余力。
前线的士兵要战斗,后方也要不停歇地整备物资,向前线输送。许多交通工具,比如卡车、列车、民航空艇这些,都已经被征用。不是运兵就是运武器弹药。没有多余的用来运尸体。
最后只能抛弃在战场上,化为乌有。
…
…
…
这一带相当太平。敌人已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动作了。
此时卡伦和约翰娜趴在墙上,双手枕着脑袋,向远方眺望。
“真舒服啊,是个睡觉的好日子。”
“确实。”卡伦附和道,“太久没晒太阳都快发霉了——”
突然间,卡伦似乎看到了什么。
“……喂,那个,是蝴蝶吧?”
“哪里哪里,让我看看!”
约翰娜探出头。顺着卡伦所指方向看去。
不错。那正是一只黑色蝴蝶。翅膀点缀着白色斑点。
它在荒原上东游西荡。
“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过其他生物了?”
“这一片的动物基本死光光啦。除去老鼠——不是说你。”
“……”约翰娜没有听到卡伦说的话。
“对了!你有没有想起,高中的时候我有个专门用来装小虫子的瓶子。”
听她这么一说,卡伦立马想起来,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幸好你把那玩意儿丢了。”
“你那表情是怎样……啊,它飞过来了。”
小蝴蝶慢慢悠悠地向战壕边上飞去。
约翰娜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准备好要把它抓住。
但在这之前,那只蝴蝶被顺道来找她们的我给随手一拍,拍死了。
“你们在干嘛?”我说。
然后看到目瞪口呆的两人。
我一开始还不明白。只记得刚刚余光里看见一个小黑点。然后下意识的挥手。
后面才知道我是打死了一只蝴蝶。
“哇——队长好残忍!”约翰娜故作震惊地说道。
“……说什么呢你?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们会不会下棋。”
我拿出一副棋盘。
“弗朗兹和拜尔都不会下棋。”
“不会。我更喜欢打牌。”约翰娜说。
“欸,话说回来,队长你哪来的国际象棋啊?”
“朋友送的。”
“想不到队长还会有朋友呢。”
“你这话很伤人哦?”
我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她们也不会下。现在就只能去找米特了。老实说,就算米特会,我也不确定米特愿不愿意和我下棋。
但当我找到他后,米特同意了和我下棋。这点倒是出乎我意料。
“真稀奇。队长居然会这么主动。”
“心血来潮而已。”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棋摆好——他执黑,我执白。
好长时间里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直安静的下着。
我挺喜欢这种感觉。默默思考该走哪,然后判断推理对手的下一步棋。
嗯…说起来我好像其实都是见招拆招,随机应变。然后一不注意就崩盘了。
不过就目前而言,我还是占优势的。毕竟我的一个兵已经走到底格升变成车。
“……为什么你不变皇后?”米特问我。
“嗯?因为皇后只有一个棋。而我皇后还在。”
我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也行……”
我们继续下棋。但到后面,我因为老是疏忽大意丢子。结果一片优势被我打成了平手。甚至有被翻盘的危险。
“要输了呢。”我说。
“的确。还有几步就结束了……”
“你有点心不在焉。”
“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这一切意义何在?”米特终于说道。
“这就是你要说的?”我问他。
“没错。这就是我要说的。
生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为死而生,为死而成长。不论我们做什么都一样,最后还是会死。什么都不会留下。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的存在。都会被遗忘。战争只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过程。”
“所以呢?”
“……我受够了。”
“就算仅仅才过去半年时间?”我继续问他。
“所以我才奇怪,为什么你们还能这么自然,摆出一副悠闲地样子?”
“因为意义没有实体,”我说,“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别人后面才加上去的。真正的意义在于事物本身。就像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死亡,而在于你怎样活着。”
“即使痛苦的活着也有意义?!”米特不耐烦吼道,“都是些屁话!你看得到那些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失去双腿、失去双眼——肺部被打穿、肝脏破裂——被火焰烧成焦炭——被轰炸折磨的精神崩溃——你觉得他们就算活下来还能干嘛?只能永远活在病痛之下,永远生不如死!”
米特发泄着。将积攒的怨气全部倾泻出来。
而这个问题,我也给不了他满意的答复。
“这场战争毫无意义。”米特冷冰冰地抛下这句话。
“……就算没有,它也会进行下去。”
“为什么?!难道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未来,”我说,“人们赌上未来可不是为了这个结局。
对普通人,参军打仗、建立功勋,是简单也是最容易实现跨越的方法——对那些贵族,军功就代表着更大的荣誉和更大的权力,这也符合他们的身份——对莱茵,帝国需要开拓,需要攥取更多的利益。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倾尽所有的人力、物力也要打赢这场战争的原因。
我们接受不了承认错误,更承受不了失败的后果。前者会让人们自我崩溃,不管是道义上还是思想上。
而后者,会让所有的理想、所有的荣耀、所有的自豪,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化为泡影。到时候,莱茵将何去何从?”
“那代价呢?”米特问道,“就算赢了战争,我们还能得到什么?还剩下什么?”
“你觉得我们还能够停下来吗?”我反问他。
“……”
“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活下去。因为死人无法开口,生者才能告诫后人不要重蹈覆辙。
这就是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