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渗人的密集炮弹,再次划破天空。
它们嘶哑着、尖啸着、怒吼着。使大地崩裂,使战壕瓦解。将地表翻个底朝天。让黑色土块从白雪下裸露出来。
混凝土地基承受住了炮击,但它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可怕嘎吱声。炮轰以雷霆万钧的攻势,给予我们沉重的打击。像雷电一样猛烈,像风暴一样迅疾。墙壁在摇晃,所有东西都在四处横飞。我们东倒西歪着,紧紧抓住身边的支撑物。
我能感受到,这次的炮击跟以往不同。
我能感受到,在我的体内,在我的血管里,在我的骨髓当中所产生的强烈预感:对死亡的预感。生物的本能告诉我——我们死定了。
五脏六腑都因为猛烈的震荡而被牵扯着。让我感到恶心,恶心的反胃,却又吐不出来。
除了震撼外,我毫无知觉;除了炮击外,什么都听不到。心脏停止跳动,时间静滞在了这一刻。
我在下坠着,直到堕入深渊,堕入虚无。
粘稠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吞没。填满口鼻、耳朵、眼睛。剥夺一切感官。剥夺一切思想。只留有无止境的窒息、恐惧。想大声呼喊,却只能不停的溺死在这片汪洋中。永远无法得救,永远无法抵达。
希望与绝望等价。
生命与死亡等价。
…
…
…
此时的隐蔽壕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坟墓了。说不准下一刻就会把我们全埋进土里。
于是我们打着牌,企图转移注意力。但总出错牌或者搞错顺序。之后我们改成聊天。
“为什么总是我们在挨炸啊?我们的空艇飞哪去了?”约翰娜的手在哆嗦着。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隐蔽壕震了一下。
“基本都被派往南方战线了,”我回答,“而且我们这边靠海,也就是更靠近海斯诺克王国。所以皇家空军经常在这附近警戒。发现空艇后就会像一群鬣狗一样围上来。”
“之前不是有空艇来支援了吗?”她问。
“估计是抓住空期了吧。”
“那我们的重炮呢?”约翰娜又问。
“当然是去轰南方的要塞群啦。毕竟那里才是进攻重点。”
“那我们的轻炮呢?”
“每个防线都会申请火炮支援。炮兵连队的移动、部署也都需要时间。我们只有轻型的迫击炮。不过现在也用不上。”
“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约翰娜恼怒地抓着头发。而隐蔽壕又猛地发生震动。
“怎么王国和法兰人就有这么多大炮啊!”
“因为是老牌列强。工业不弱,又有殖民地。”拜尔说道,“可谓是有钱又有料。大炮使劲造。”他玩了个押韵。
“我们莱茵就缺各种金属矿物。幸好和东边的罗西亚有贸易。才补上这块缺少的东西。”卡伦补充一句。
“受不了,在这样下去会坏掉的。”约翰娜的语气有些疲惫,“你们看新人,都吓坏了。脸色苍白的。”
这话不错——贝格尔已经吓得尿裤子。科特不敢动弹。克罗恩则表示自己还能撑住。
虽然他两腿发颤,很没有说服力。
米特有尝试过出去观察情况。但寸步难行。他踉踉跄跄地爬了回来。满身污泥,几乎让人认不出是他。
我们只好等待。煎熬的等待着炮击结束。除此之外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炮弹既不会因为哀求就停止落下,也不会因为祈祷而就此停息。就像普通士兵无法改变一场战争一样。
只能等待、忍受、适应。然后尽可能的生存下去。
仅此而已。
…
…
…
一切都是如此突然。突然的发生炮击,突然的爆炸,然后又突然的停止。
时隔两夜,我们终于又来到了外面。而在我们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弹坑与土堆——战壕几乎被夷为平地。
但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不毛之地上还能有人存活。我看到一顶顶熟悉的钢盔,从弹坑中冒出来。
大家都还在这里。
机枪被架设好,步枪上满子弹,手榴弹放在手边。我们整装待命,随时准备迎接敌人的进攻。
此刻,时间已是上午,密集的炮火转为对后方的阻拦炮击。然后我们看到,乌压压一大片的敌军随着几个丑陋的铁罐头,嘶吼着冲向我们的战壕。
我认得出来,那些是法兰的轻型双足步行机。它们的外貌就像我们说的一样:长了腿的罐头。两侧搭载轻机枪。
“穿甲步枪,快去拿!”我对米特喊道。
交叉放置的机枪立即开始扫射,像一台绞肉机一样迅速撕裂敌人的肉体。双足机并不能够为他们提供完全的防护。
一时间,血雾弥漫。一个个敌人被子弹打断胳臂,打穿的大腿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轰然倒下。
一排排敌人倒下。然而,一排倒下,后面的一排又接着冲向前。铁罐头开火还击。我看见火光从枪口喷涌而出。让我们也有所伤亡。
“拿来了!“米特喊道。
我接过步枪,迅速瞄准一个步行机的腿部关节处——这个地方很容易击穿。
砰的一声。我感受到肩膀上巨大的震感,然后穿甲弹击中目标,迸发出火花。瞬间,步行机倾斜着倒了下去。
但随后敌人很快发现我们有反装甲武器。开始朝这边集火。
转移,装填,继续射击。我们尽可能削弱敌人的力量。阻滞他们前进。
此时,阴沉的天空散发出令人不快的气息。战场上充斥着黑色的血、痉挛的手脚和摞成一堆的死尸。空气中弥漫着尘埃。白雪已被染成红色。
“再坚持一会儿!”有人喊着。
但就在这时候,我们听见了一个沉重的声音——准确来说,不只一个。
那些声音像是一群巨大的石像在行走一般,发出隆隆的巨响。同时还伴随着金属的摩擦声,以及时不时传来的锅炉阀门般的咝咝声。
如果只是双足机这样的纸老虎,那还没什么。但这明显是某种重型机械在移动的声音。我听得出来,所以不可能认错。
“是多足机!”拜尔表情凝重,冷汗更是直流,“他们的后手是多足机!”
“该死。”我咂舌道,“主力在后面吗?”
现在,我们能清楚看见那些东西的原貌了。
从尘埃中现身的,是十一架高达四米、形如四脚蜘蛛的步行机。光看外表就知道它们硬的要死。
真想知道法兰人是怎么造出这些东西来的。
我们急忙向这群不死的钢铁之躯开火射击。子弹打在钢板上,擦出火花,一下便被弹开。除了在上面留下点痕迹外,一点作用也没有。连穿甲步枪也只能在上面留个弹坑。
我丢掉步枪:“啧,根本就是烧火棍,也就只能打打铁皮了。”
“迫击炮!”我对其他小队的人喊道,“尝试攻击它们的顶上!看能不能打穿!”
“那掩护就拜托你们了!”
话音刚落,钢铁军团犹如重卡一般横冲直撞过来。明明看着很笨重,但它们跑起来的时候,速度可不慢。
几架四足机下挂着喷火器。一条长长的火蛇喷涌而出,快速扫荡战壕里的士兵。他们浑身是火,尖叫的满地打滚,被四足机一脚踩碎。
机枪扫射,尘土飞扬,榴弹摧毁。
被打中的人飞到空中,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操纵穿甲步枪的士兵想要寻找机会射击,但很快就被锁定。随后,在爆裂声中,连带着他周围的人一起,化作烟尘消逝在空中。
掩护是不可能的。我们被完全压制。
“撤、撤退!”——有人吼道。
“所有人快撤退!”——
不用多想,大家疯狂的爬出战壕,抛弃脚下的防线和伤者。落荒而逃。
我也当机立断,一只手扛起约翰娜,另一只手像抱行李一样把卡伦抱在腰间。然后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