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分成两半。一边是湛蓝色的，另一边则泛起鱼肚白。太阳躲藏在云后，散射着炫目的光芒。而光线穿过云层之间，形成一条条光带。就好像是这些云朵发出来的光。
黑色列车在广袤的雪地上飞驰。
我们得到了年假。虽然才短短三天时间。
约翰娜家里开陶瓷店，回家估计得干不少活。拜尔的父亲有家洗车店，拜尔平时也会去帮忙。而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有点事情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但我却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在前线里，我还能得到明确的指示，告诉我应该去哪里、干什么。可退出前线，重新回到社会上的时候，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做。
然后，我再次想起那个，我已经想过很多遍的问题。
战争结束，我会变得比现在好，还是更坏？
已经过去一年了，那这场战争还会持续多久？
四年？六年？
无论是哪一种，这几年时间都太长了。
太长了。
…
车上很安静。
除了列车隆隆作响，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显然大部分人都已进入梦乡。
雪原离我们越来越远。一片白桦林映入眼帘。它们像幻灯片一样快速闪过。我看到一座座，由现代钢铁建筑和古典建筑构成的城市。工厂高耸入云的烟囱，喷出滚滚黑烟。交错纵横的高速公路与铁路，维持着莱茵的生命线。
天色逐渐暗淡。之后完全陷入黑夜里。
虽然我有尝试睡觉，但每次只睡半个小时就醒了。
列车上也没什么可做的。而且我也不想打扰到其他人休息。所以我只能想点什么。
我很快就想到了。
那是在野战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当时我恰好从卡伦那里得知。
比起重症伤患，护理员更讨厌照顾那些不能自理的病人。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因为冲击波摧毁了神经。能说话，也能吃饭。但因为半身不遂，必须得有人照顾。
这些人通常被认为是懦夫。因为他们没有光荣战死。虽然活了下来，但也成了累赘。即使他们意识清醒，能清楚感知到周围人的眼光，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人并不怎么体面的出生在这个世界。所以人们有权利体面的活着，体面的死去。
我始终这么认为。
但战争，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仅存的一点尊严，连同肉体一齐化作齑粉。甚至于，这些人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只能穿着尿布，靠别人搀扶、喂养。还得忍受责骂和冷眼相待。
我不敢想象，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假如我的父母在第一轮冲突中也成了这副模样，那我又该如何去面对？
我感觉庆幸。至少父亲和母亲，不用看到这恐怖的场景。
我也感到悲哀。因为战争不会心慈手软。
就算你躲过了炮弹，它也能剥夺你作为人活下去的权利。
我看向车窗。
因为气温的原因，上面湿哒哒的。于是我用手擦了擦。
感受着手掌上冰凉的寒意。我朝窗外望去。
那里漆黑一片。
…
…
…
我走下车，踏进大厅。
墙上时刻表和行程表时不时变动着。喇叭里不停传来提示音。许多人在这里等候着。
我穿过人群，径直走出车站。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灰色的房屋，灰色的车，灰色的人。我现在还知道，书店具体位置、哪里有卖食材的、杂货铺在哪个地方等等。还有附近的河流。就在不远处。
街上不比列车里。寒风凛冽。即使穿着大衣，也能感到寒意在渗透。仿佛要直接穿过皮肤，刺入椎骨。
我下车的时候大概是在六点。走回去一个小时的路程。
此时，天空渐渐泛白。流云破碎，被寒风吹过，越飘越远。日光倾城，蔚蓝天穹再次一览无余地展示在眼前。
我很喜欢。
它不仅让我宁静，忘却烦恼。也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温柔，又蓝的醉人。
而那些流云就是浪波。
水光潋滟，浮天无岸。
不多时，我回到家中。一栋两层小楼。
进门是走廊和楼梯。厨房、客厅和卫生间都在一楼。装饰都很简单。客厅里有张暗棕色的沙发，两把折叠椅，两张木椅，一张桌子。墙壁和天花板刷成白色。
在客厅左侧有一个书柜，桌子上摆着收音机。平时我就在这里听音乐、看书。
…
我回来了。
明知道不会有人回应，但我还是说出口。
待惯了狭窄的战壕后，客厅那片无法触及的天花板，它的空旷让我感到陌生。我将手伸向空中，什么都没抓到。
每个房间都各不相同。因为长时间没有住人，物件上落满灰尘。将身上的东西放好后，我开始打扫。
只是简单打扫。很快就弄好了。
我重新回到客厅。干坐着。
…
说起来，这栋楼早就归到我名下了。母亲打理好一切，全都是为了我。
而我，总是忽略他人。也总是忽略掉那些对我的爱。
我才发觉，原来自己是如此的留念。留念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