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挺巧的哈，队长。你也来喝酒？”
克罗恩看了看手里的酒杯，接着看向我。
“我请你？”
“不用，”我在他面前的位子坐下，
“说起来我还欠你一顿饭。刚好，我知道一家店挺不错的，过后我带你去。”
“可以是可以，但队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克罗恩环顾四周。
“毕竟你说过，你不喜欢喝酒。”
我耸耸肩:“偶尔一次。”
这家小酒店，很久以前就开在这里了。对孩子们来说，这个地方似乎带有某种魔力。神秘，让人忍不住想要进去一探究竟，尝尝啤酒是什么味的。
我还记得有次，卡拉怂恿我进里面看看——当时我们两个还是中学生。又因为我比较高，看起来像青年，所以有几率混进去。
当然，我没有听她的。反而转头告诉了她父母。
卡拉被骂得要死。
后来，我给她带了点啤酒。作为补偿。
“什么嘛，也没想象中那么好喝。”
卡拉评价道。
思绪回到现在。桌上那杯啤酒，此时正散发着，一股温润、浓郁的香气。味道应该也会不错吧。但实际喝起来，除酒精外，我也尝不出别的了。而且喝下去还有种烧心的感觉。
“真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酗酒。”我说。
“肯定不是因为好喝，”克罗恩回答，“酒精只是种麻醉剂。如果可以，它也能被其他东西替代。”
克罗恩摩挲着下巴。
“嗯……比如咖啡、牛奶和汽水。甚至是别的什么。说到底，喝一杯并不重要。人体也不需要这种东西。重要的是，它可以让人感觉，自己还活着。就是这么特别。”
“哇哦。想不到，你还能说出有那么一些道理的话。”
克罗恩闭上嘴。沉默不语。
“行了。带你去吃好吃的。”我说。
随后，我们离开店。并排走在街上。
在这寒冬里，小镇被一层洁白的雪幕所覆盖。马路上有清理过积雪的痕迹。车辆缓缓前行。脚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树木银装素裹，树枝不堪重负地低垂着。天边的白云连成一片。融汇、聚合，变成了一座山的形状。然后在太阳的映照下，更加明亮。
平静的城镇。
同时也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
通过余光，我可以感知到，克罗恩在偷看我。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克罗恩顿了顿，
“没有……只是，我没想到队长也住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
“这样啊……我也是，我也是。”
他又看了我一眼，
“所以，那家店在哪？”
“在镇上另一边。走路差不多要二十分钟。”
“嘿，还挺远。”克罗恩说。
我点点头。
…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我放慢脚步。
“什么？”
“就是，如果你的亲人被杀死了。你会选择复仇吗？”
克罗恩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起初，人们还会为理想、荣誉，投入到战争当中。但随时间推移，那些都不重要——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收到儿子殉难消息的母亲；懵懂无知、一直坚信着承诺的孩子——死者在生者的生活上投下阴影，至死也无法遗忘。明明还有这么多秒钟、这么多分钟，还有那么多的星期和月。但多年的等待，也回不到那个从前。在这所有时间的总和里，也都不会再有他们的身影了。
这就是为什么战争一旦开起，就停不下来的根本原因——仇恨。我们和他们，明明是相同的人。但又因为血海深仇,这些人和那些人，永远不可能得到谅解、永远不可能得到宽恕。无法改变也无法放下的仇恨，要是不能够消除掉它的话，那得怎样才能不重蹈覆辙？”
我停下来，悲伤地看着克罗恩。
我曾经有恨过吗？当我得知，父亲和母亲都因为冲突而死的时候，我是否有感到过憎恨？
或许有吧。
但要我去仇恨具体的某一个人、某一个集体。我做不到。我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应该去恨谁。
我只清楚，母亲对我说过的话:
『希尔德，假如哪天我和你爸爸，我们两个人都不在了。不要伤心，也不要哭泣。我们可以通过你的眼睛看到，看到你所经历的一切。看着你长大，而你也会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少女。嗯……只是可惜，我不能在你的婚礼上发喜糖了。如果可以照顾你的孩子，我会非常乐意。』
…
我知道，即使我能够原谅，甚至其他一些人也可以原谅。
但大多数人的灵魂，依旧被仇恨束缚着。
…
就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克罗恩趁我不备，走到树旁，然后敲了下树干。
积雪掉落，雪花落在我的前发上。突如其来的寒意，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干嘛？”
“看看队长是不是也会冷。”
“废话。”
说完，我在他手臂上来了一拳。
这次我没有收力。克罗恩抱着手，像受惊的猫一样大叫起来。
“很痛的耶——？！”
“没事就不要这么做。不然下次就让你倒地不起。”
“您有精神就好，”克罗恩缓过劲来，“你问我是怎么想的，我的看法是:不作评论。毕竟，那只能由当事人自己做出决定。他们会解决的。每个人最后都能做到。就像是走在一片沙滩上，海浪扑上来，你回过头，然后发现自己的脚印已经被冲得不见痕迹。但那又怎样呢？你依旧可以继续向前走。
的确，从现在来看，人类之间似乎永远无法达到和解。那是千百年后的事情，人们看不到那么远。光是活在当下就已经够努力了。不过，一千年后的人类，或许真的可以做到相互理解也说不定呢？那不是挺让人值得去期待的吗？”
接着，克罗恩说道，
“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如果洪水即将来临，吞没所有的生命
诺亚方舟是你们在风暴中心的指引，请别悲哀。’”
“……想不到你还挺有文化。”
“那是自然。”
克罗恩得意的笑着。帮我把衣领上的雪拍干净。
“要心存希望吗……”
我喃喃自语。
远处的塔楼响起了钟声。先前的云团被吹散，只留下最后一簇，在这蓝天上飘荡。
现实是冷漠的。但世界也依然美丽。
“快点走吧。也不知道那家店今天休假没。”
“关门了怎么办？”
“那就给你煎个鸡蛋和土豆饼。”
“额……也，行？”
“可以就好。这样我就能把这件事，从待办事项里面去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