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倒在了地上。
她最后能看清的,是那些奔向自己,以及身边春云的人。
头痛欲裂,她失去了意识。她只能勉强感受到自己被抬起来,悬在半空,移动着。
视野逐渐模糊,她的脑海却慢慢明晰。
那个陌生的城市。那个糟糕的学校。还有,那个住在阁楼上的少年。
“别哭了,也许我能帮你。初次见面,我叫雾里 春云,你的名字是?”
“最近住得不习惯吧?没办法,作为你的姑妈,我母亲已经尽力了。她大概只是不擅长照顾人而已。我确定。”
“你的父母……没关系,曦国治安水平还是可以放心的,不像这边……其实,没准他们只是被委派进行机密研究而已。”
“这个术式我大概会处理……嗯,你说得对……这东西确实不太可能被实际构筑出来……你问为什么要学?没办法,入乡随俗吧…狗屎地方自有狗屎规矩。”
“你说那个叫惠的女生?她…心肠还算善良……不,你想多了,她并没有恶意……说实话,有外人关心的感觉应该挺不错的吧……”
“你…你问我?好吧,我还以为这些挺显而易见的…算了。”
“没办法。那个鬼地方我不想再踏进半步。富家子弟的脸,好事者的闲话,那些都直让我犯恶心。碧落,你应该知道,艾德邦莱真的不是什么穷人能待好的地方啊。”
“除了母亲之外的家人吗……快要想不起来了啊。不靠谱的父亲,不着调的妹妹,他们应该是去别的城市定居了吧,也可能已经离开联邦了…谁知道。”
“碧落,没必要这样说……我不想搞砸你的心情……算了吧。”
“……*抽噎*……真的不用…我不想这样的……*啜泣*……真的…没关系吗…谢谢你……”
“碧落,其实这两个月,你也感觉舒服些了吧?反正我是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不,别和我提学校……”
“我的年龄吗……十七。欸,原来你比我还大一岁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呃,你觉得‘天姐’不好听…?那我就叫你碧落姐咯……”
“碧落姐,最近还好吧?感觉你基本都适应了吧,为什么你这两天总有点阴沉呢……”
“碧落姐,你找到你父母的消息了?太好了……什么?你现在就要走?是不是应该先……等等,等等!”
“碧落姐!别走!等等,等等我…!”
她的五感从未比此刻更为清晰。
她想起来了,想起了自己被姑妈收养后在困局中的挣扎与碰壁,以及那个孤单哭泣的晚上,从阁楼中现身的男孩。
难熬的岁月里,她的背后多了一份支撑;黯淡的生活中,他的心里多了一份温柔。不止息的患难之间,原本与她毫无关联的表弟与她情同手足,原本与他大相径庭的表姐成为了温暖他的一束光……
她全都想起来了。尽心尽力帮助自己的身影,与她并坐抽泣倾诉心肠的身影,方才竭力打出致胜一击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重叠融汇,那个高挑的黑发少年仿佛就在她面前不远处默默地站立,静静地微笑着。
她没有再犹豫。快步上前,紧紧抱住,碧落凑到他耳边,轻轻呢喃着——
“谢谢你,春云,我亲爱的弟弟,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少年侧过脸来,俊秀的脸庞透着措手不及的惊讶,以及……难以言表的无语。
“碧落…不管怎样,你稍微控制一下…现在是公共场合……”春云的嘴角不住地抽搐着,脚趾尴尬得能扣出三室一厅。
“欸欸…欸?”碧落的小表情也僵在了脸上。她并非惊讶于春云的反应,只是…一个酒馆?什么情况?
错落遍布着管线的墙壁,略显陈旧而还算干净的地板,酒馆的布局老套却不失用心,三三两两的顾客们此时都将目光投向“如胶似漆”的二人,有的还在谈论什么,有的只是默默扬起了嘴角。
刚才的那些…不是梦?
这里…又到底是哪啊???
正发愣的时候,碧落又看到一个发胖的中年男子从柜台后出现,满脸的胡茬似乎也随他爽朗的笑声而颤动着。
“嗨嗨,春云老弟,看现在这架势,我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们的喜酒啊?”
听闻如此“虎狼之词”,碧落双颊立刻羞得通红。
“你个没正形的死胖子,再乱传八卦,小心我撕了你的臭嘴,拔了你的烂牙!”春云语气冷漠,言辞则相当不客气。
“呵,你小子想到哪去啦?我说的当然是修复城市核心后的庆功酒啊!难不成我们高冷的雾隐春云打天启兽打烦了,终于开始琢磨自己的终身大事啦?”
现在轮到春云满脸通红了。
胖大叔一脸得意地摆摆手,凑到了碧落面前,“初次见面,我叫马汀,是这块的老板。大妹子应该成年了吧?看着点你弟弟,他受伤了,别让他喝太多。”大手拍了拍她的肩,店主马汀回到柜台后,继续忙活起来。
原来是故意在开玩笑啊…真是过分。碧落嘟着嘴皱起眉头,一巴掌拍在春云的后背上。“你最好把现在的情况快点解释一下!”
春云险些把咽到嗓子眼的饮料全都喷出去。“咳咳……哎呀你干什么……”从旋椅上转过脸来,他抿了抿嘴角的水渍。
“所以你一直在想什么啊,从民兵队把我们带回避难所直到刚才,你一直都恍恍惚惚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停,你的意思是…”碧落顿了顿,利索地起身来到酒馆门口。
她深有感触,自从苏醒以来的一切,都在不断打破着她的预期。
“现在这个地方,就是你说过的……避难所?”
霓虹灯的光亮映照着她满脸的不可思议。身前所见的并非沥青水泥的街道,而是金属板搭建的露台。视线越过齐肩高的铁栏杆,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在这沟壑的两侧,呈现出一副后现代城区的景象。虬结的管线,诡谲的光晕,还有纵横的步道与错落堆叠的房屋,若不是仰望时能隐约看到顶端的钢铁嶂壁,碧落真的会以为自己处在商盟联邦的某个居民区。
“称这里是避难所有点太无趣了,不是吗?”马汀豪迈的嗓音在她的背后响起,“毕竟这里可是灾变以来,大半数桓宁居民生活的地方,对这里的称呼自然也要入乡随俗啰——没错,欢迎来到地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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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过『天启』的传说吗?”
浑厚的嗓音自带磁性,在打烊后酒馆的吧台上空回荡,将凝滞的空气激起阵阵涟漪。
碧落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这个大叔的腔调,一听平常就没少给酒客们讲故事。
“『天启』的含义有很多。灾厄、神谕、启示录、apocalypse、天选之子、神话中的灭世与创世——”春云接过了话头,“而偏偏还有个狂妄的强者也自称『天启』。”
「第二次轮转终止之时,神之子将以『天启』之威能荡涤大地;被选中的骑士们将与祂开辟不再有病痛、战乱、饥荒与死亡的新世界」……
扑朔迷离的先民预言,此刻似乎正在逐步变成现实。碧落的眉头越皱越紧。
“…………所以……那家伙就是…『神之子』…这些灾难的…罪魁祸首吗…?”
“emm…这结论未免武断了些啊。”马汀撇了撇嘴,“如果没有天启发动的科技改革,便根本不存在魂石技术,我们也不可能建造出这样安全可靠的地下城了。”
“不过,他也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强大,尤其是解析、构筑魂石的能力。”春云举着杯子,缓缓道来,“换言之,他就是魂石科技的灵魂。而我们天启骑士,正是他为了推广魂石技术崛起,并防范潜在威胁而创立的。”
“等等…”碧落突然发现了华点。“什么‘我们’?你这家伙怎么把我也拉下水啦?”她努力做出不满的表情,脸颊微微涨红。
“反正不包括我,嘻嘻。”马汀笑着故意睁大眼睛,一幅准备看戏的样子。“我充其量也就算个后勤人员啊。”
此时的春云反倒一脸淡定。“因为你也会使用魂石能力。况且,你不是要寻找父母的下落吗?”
“你…就不怕我拒绝你,自己单干?”
“你不会拒绝的。因为我相信你,一如你相信我。”春云释然地微笑,晃了晃高脚杯。
果然还是被拿捏了啊。碧落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扬起嘴角。“那就一言为定了?我帮你们骑士做事,你们就帮我找到父母?”
“当然,那便举杯吧。”春云摘下眼镜,深邃的墨绿色眸中露出若隐若现的光芒。“敬我的白痴老姐。”
“敬我的无赖弟弟。”
四目正对,相视一笑。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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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房间内。
昏暗的灯光在浓稠的潮气中氤氲,高挑曼妙的身姿于水帘之后若隐若现。
涓涓细流从她赤裸的玉体流到瓷砖地面,披散至肩的紫色秀发仍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泡沫。
“晓……月…………”
“…你……春云…一定…………!”
那痛苦的呻吟又一次在她的脑海中回响。猛地一怔,紫罗兰色的瞳孔再次收缩聚焦。
“惠……我…该怎么办………”
踏出浴室,白希晓月的娇躯微微颤抖。她深深吸气,呼出的白雾在略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水珠。
“这……是第几次了?”
她从桌面上拾起一件古雅的眼镜,缓缓戴上,抚摸着右侧镜框深蓝色的宝石。
随之,光影变幻,一袭魔导士西装裹上了她的身体,一副长靴稳稳围住了她的小腿与双脚。一把萦绕着蓝色光束的长剑在她身侧飘浮,剑身上的符文似乎有生命一般,发出有规律的脉动。
左手挽上额头,原先散乱的秀发瞬间扎成了马尾辫。她直视着镜中的自己,双眼仍然略显空洞,却再也没了先前的彷徨。
“我,会阻止碧落天。”
“我,会抹销你注定毁灭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