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绚丽的星云之外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斑驳的碎片。
火星的地表强风呼啸，她只是站在风中。
薇拉回过头去，森林般的白色堡垒在远处显得格外朦胧。她不断检索着自己的通讯记录，活动着自己的合金机械手臂。
“还是联系不上中尉，已经时隔半年了啊。”
她的意识海里渐渐浮现出中尉的容貌，他的眼睛深邃，湛蓝而澄澈。
记忆里的灯光惨白，像雪一般。
“你应该平安无事吧。”
更远处是荧惑市地下城的大门，围在数座堡垒中间。城内人来人往，显得嘈杂喧嚣。墙壁上挂着机动部队和航空部队的广告牌，还有杰兰特中尉的海报，都有些褪色。
这些东西面前，早已没有人群停留。
地面上的风一刻不停，薇拉打开沙利叶的等离子刀刃，红光映在她的脸上。
她又想起中尉。
“这把刀可没有沾过血啊，杰兰特。”
意识海翻涌着，那一日，她从中尉手中接过这把太刀，他的眼睛深邃，湛蓝而澄澈。
“用沙利叶去保护大家吧。”
意识海里，中尉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第二日，她就来到了火星。
“长官。”
一位士兵向她敬礼，瞟了一眼她的少尉肩章。
“什么事？”
她收起刀，转过身去。
“农美尔特星人的战舰正在高速接近火星轨道，预计四小时后到达火星大气层。”
“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红色的长发随风飘起，继而长叹一声，一只手放在沙利叶的刀柄上。改造过的身体中，恐惧被大脑中的药剂遏制，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兴奋，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每一艘战舰都请求支援，我就不信全军覆没。”
她转过身去，盯着那名士兵，一字一顿地说道。
“已经通知了‘绝海星火’和‘星河灰烬’两艘战舰，但是都没有回应。”
“我说的是，每一艘。”
她显得有些恼怒，握住了刀柄，继续背向基地的方向。
II
包括薇拉，这颗星球上的驻军没有任何人参加过实战，整座军营里气氛凝重，每个人都拙劣地装出镇定的样子。跑道上几架朱雀式战斗机正在手忙脚乱地起飞。
“防护罩孔洞开启。”
“航空部队已经到达指定位置，准备迎敌！”
“请再次确认人员是否到齐？”
“机动部队人员到齐！”
“航空部队.......（信号丢失）”
天空中突然绽出橙红色的花火，防护罩内部的士兵听不见任何响声，稀稀落落的零件掉在防护罩上，叮叮咣咣的响动也只留在渺远的天空。
航空部队在一瞬间全军覆没。
“怎么会.......”
薇拉瞪大了眼睛，望向天空，天上还飘着残留的黑烟。
几分钟后，农美尔特战舰在远处显出她巨大的身形，宛若将要踏碎一切文明或野蛮的巨兽。她只是释放了探测器，就毁掉了整支航空部队。
薇拉转头看向身后，看着严阵以待的机动部队，隔着护目镜难以看见他们的眼神，或许坚毅，或许无助。
她忍不住去想中尉。
此时，一道紫色的光束冲天而下，光点四溅，象是利剑，又如同重锤，一瞬间就把防护罩撕裂，紧接着，所有的堡垒都受到精确打击，在同一时刻被炸得粉碎。
此时，距离战舰抵达只过去了七分钟。
地下城中的人们望着显示屏，摆出一副虔诚的姿态。人类花费将近三十年时间在火星上建立的战争系统在顷刻间不复存在，一阵窒息感涌上人群。
“爸爸，防卫军是不是要输了？”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像一块石头落入湖面，激起一阵水花又归于平静。他身后的父亲看着人群厌恶而无奈的眼神，竖起食指示意男孩安静，抱起他转身离开人群。
“不会输的，他们从来没输过。”
此时，那块荧幕突然变成红色，上面是一行白色的英文字：
“We willrecapture the solar system.”
尖叫在地下城中回响，人群爆发了严重的骚乱，有人将手里的物品扔向大荧幕，荧幕一角顿时黑了下去。
“安静！安静！”
警察不愿再继续喊话，恐惧也在他们当中蔓延，于是直接对着地面鸣枪，一名警察看着地面上的弹痕，枪口飘起白烟，瞟了一眼蹲在地上的人，他们无一不在颤抖。
他收起了手枪，转身离去。
II
农美尔特星人的地面部队穿着暗红色的战甲，如同一片赤潮。
“薇拉少尉，舰队的支援还是到不了！”
“所有人都不准投降！直到战死为止！赢不了就引爆那十二座核电站！”
她拔出刀向前冲去，刀身与强风碰撞，发出清脆的刃鸣。
“我们会再见面。”
中尉的话在她的耳边响起，也许是意识海在她强烈情绪下翻涌的缘故。
“我相信你会来！”
薇拉纵身跃起，红色的光芒环绕着她舞动，她悬停在空中，如同在黎明中盛放的玫瑰。
“我相信你一直在！”
红色的流光在沙利叶的刀身上蔓延开来，薇拉反握武器，如同一把充满力量的矛枪般下落，她的刀尖深深插入地面，顿时，面前的敌人被强大的冲击波震得粉碎，红色的粒子雾在刹那间扩散开，无数的农美尔特机兵化为了升腾的蒸汽。
她的意识海中不断闪过记忆残片，无数人的脸，最后归于一片黑暗。
红色的雾气散开，露出她失落的神情。她抬头望向天空，可是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在这颗星球上，从来都没有。
咆哮的赤潮再次涌了上来，枪弹和强风一同在她身旁呼啸而过。
她的眼神忽而变得阴冷。
薇拉双手握刀，嘴角上扬，等到赤潮将她吞没，红色的光芒如同流苏一般跃动。
“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制造我们又抛弃我们，到底为什么？！”
她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嘶吼着说道，粒子雾再次扩散开来，她在雾气中化作了若隐若现的影子，毁灭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如同在暴雨中迷失的航船。
“该死的杂碎！！！”
然而，AI并没有接管她的身体，她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她走出血红的雾气，沙利叶的刀刃依旧闪着光芒，此刻，她的面前只剩下一个脆弱的机兵。
机兵举起枪向她扫射，是廉价的金属子弹——农美尔特合金。
薇拉径直向前，双手握刀，举过头顶，一刀落下，将其砍成两半。
风停了下来，紧接着，大地开始不住地颤抖，象是巨人的战栗。
IV
不可遗忘的事是什么？
不可遗忘的人是谁？
我会被遗忘吗？
这里发生的事会被遗忘吗？
我被抛弃了吗？
YES？ NO？
住口！
不要再问答了。
她的意识海中再次浮现出杰兰特中尉的容貌，那双如大海一般的眸子，还有惨白的灯光。
她走上穿梭机的那天，中尉站在人群的前方，眼里含泪，一如太平洋中难得的风浪。
此时，农美尔特星人的装甲部队像暴虐的虫群一般，浩浩荡荡地袭来，他们是真正的有生力量，由拥有生命的农美尔特士兵驾驶，在这之前，人类守军以命相搏的只不过是一堆廉价的开路机器。
装甲部队多足猎人机的脚步震耳欲聋，一如毁灭的序曲。
剩余的人类守军跟在装甲车和坦克后面，准备做最后的抵抗。所有人在这一刻明白，联合军舰队永远不会抵达这颗星球——这颗名为荧惑的行星。
薇拉站在两队人马中间，改造剥夺了她恐惧的权利。她拔出沙利叶，打开等离子刀刃，紧紧握住刀柄。
“杰兰特......”
刹那间，那道紫色光束再次冲天而下，顿时石破天惊，人类守军的机动部队在这一刻也宣告覆灭，和脚下的土地一起化为了灰烬。地下城中也产生了强烈的震感，电磁脉冲使得灯火通明的城市堕入了无尽的黑暗。
那块荧幕也暗了下去，广场上的警察早已把人群驱散。
“We willrecapture the solar system.”
所有人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V
薇拉回过头去，她身后的烟尘还未消散，漫天的尘土宛若一只巨手，将数百条生命压入沉沉的地狱。
此时，黑色的武装猎人机越来越近，毁灭的序曲化为了宿命的奏鸣。
她早已失去了落泪的资格。
赤色的流光再一次在刀身上延展，她感到周围的一切全都静止了。
“让一切都结束吧！”
她纵身向前，身后甩出一道黑色和红色相间的残影，一刀将面前的猎人机斩成两半，金属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知过去多久，薇拉的背后只剩下一堆机甲残片，在火星地表的风中作响。面前的猎人机还在不断地前进。
“让我再见你一面吧，一面就好。”
中尉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那年，她十二岁。那双深邃，湛蓝而澄澈的眼睛依旧格外清晰，一如远处蔚蓝的太平洋。
那一天，她登上了”星河灰烬”号战舰。
那一天，她有了新的名字，薇拉。
远处蔚蓝的海洋又变成了红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累，她跪在地上，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这时，一台猎人机将粒子炮转向了薇拉，红色的光芒在炮管中集聚，然后倾泻。
“糟了！”
薇拉站起身来，举起手臂格挡。
“轰！”
她的右手被炸断，不远处的红色土地上赫然落着一只断臂，手中握着断刀，刀身上的流光暗淡了下去。
风声呼啸，她手臂的断口处，橙色的循环液正不断流出。
“可恶，为什么感觉不到痛呢？痛觉感知被关闭了吗？难道.......”
她的意识海陷入了混乱。
熟悉的战舰里，他站在惨白的灯光下，那灯光忽然变成红色，像血一般，杰兰特湛蓝的双眼变成了深邃的黑暗。
她还想呼喊中尉的名字，可是在意识海中发不出声音。她看到鲜血一般的红色液体冲破了记忆中战舰的墙壁，淹没了一切，她的眼前除了红色便空无一物。
“站起来，薇拉！站起来！”
中尉的声音仿佛再次响起，她冲破了意识海混乱带来的强烈窒息感，回过神来。
VI
粒子炮装填完毕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薇拉目视前方，面无惧色，任凭强风吹拂。
她从自己的断手中接过断刀。
“结束吧。”
薇拉反手握住断掉的沙利叶，尽力克制住颤抖，然后箭步向前，此时，那发粒子炮向她打来，薇拉向一侧闪避，那身姿如同飞鸟一般优美。
她的长发散开，身旁火光冲天。
猎人机向她一脚踏来，薇拉用断刀割断那条黑色的金属肢体，接着跃上它的炮台，将那把终末的利刃刺进粒子炮的供能装置。
“已经结束了，结束了啊！”
她歇斯底里地喊叫，再次淹没在血红色的迷雾之中。
此刻，迷雾的尽头出现一个细长的身影，手握一柄长枪。
“是信使啊。”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长枪从迷雾尽头飞来，刺穿了她的头颅，她从猎人机上坠落，像断线的风筝，那把断刀依旧插在黑色的机体上。
橙色的循环液在红色的土壤上渗开，仿佛一朵花。
薇拉再次检索自己的通讯记录，直到意识海陷入永远的沉寂，猎人机将她的身躯踏得支离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