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远听到了马蹄声。
他跑出门口,看到一匹熟悉的马驮着一个人影缓缓走来。
那是他爹的马,马背上驮着的正是陈步还。
陈青远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
当陈青远靠近时,发现陈步还的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胸口的衣服被鲜血染红,腰上系着空掉的刀鞘,刀刃已不知所踪。
“爹?”陈青远发出一声疑惑的呼喊,泪水瞬间涌出。
他蹲下身子,伸手探向陈步还的鼻息,却感受不到一丝呼吸。
倒下的马儿腿脚不再听使唤,胡乱地蹬着。它的身体在颤抖,眼睛里的光芒逐渐黯淡,嘴里冒着带血的唾沫。
直到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从它的体内流逝。这匹曾经陪同陈步还四处走镖的骏马,如今静静地躺在了它的故乡。
陈青远握住陈步还冰冷的手,心中充满了悲痛和无助。
云合和刘三娘从屋内走来,看到这一幕无不为之动容。
陈青远想将陈步还扶起,他小小的身躯无法搬动陈步还分毫,他跪在陈步还面前,泪流满面。
“节哀顺变。”云合说出陈青远先前安慰他的话。
陈青远的心情如同翻滚的海浪,既是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又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青远迅速检查了陈步还的伤势,发现他身上多处刀伤,血迹斑斑,脚跟被人砍了两刀。
下手的人没想到被挑掉脚筋的陈步还还能翻身上马一路骑回来。
“爹。”陈青远喃喃自语,刘三娘在一旁安慰着他,他全然听不见。
……
夕阳的余晖渐渐退去,天边的晚霞勾勒出一幅绚烂的画卷。
随着夜幕的降临,树林被一层淡淡的蓝色笼罩,仿佛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伴随着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营造出一种宁静而又祥和的氛围。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是点点星光在地面上跳跃。
“青远,三娘在找你,还有那个仙人。”沐云杉轻手轻脚地坐到陈青远身旁,语气轻柔的说。
“叔叔的遗体被抬回三娘家了,安置在灵堂里。”
陈青远点点头,夜晚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这样会让他好受些。
在这样的夜晚,树林成了他唯一想到能够远离尘嚣的避世之所。
这是陈青远这一世第一次经历亲人离别,他从前经历过很多,看见过很多,远没有这一次刻骨铭心。
他和陈步还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相处时间不长的熟悉的兄弟。
陈步还常年走镖,基本上回不了他的家,他也没有家。从陈娘生出陈青远那晚走后,陈步还的家就没了。
他把陈娘埋在了村外的山坡上,只有一个小土坡,那是陈步还走镖的必经之路,现在应该长满了杂草。
后来陈步还把攒下来的银子全花在了酒壶里,这一口是他准备在村东处买的木板房,那一口是准备送陈青远去私塾先生那识字的,再一口是陈步还自己对日子的希冀。
驮驮村当然没有私塾,更别提教书先生了。只是村口有个老先生,以前在私塾教过书,老了回来安享晚年。陈娘还在时陈步还用了不少酒和烧鸭才磨动老先生不教书的嘴。
可等陈娘走后陈步还看见老先生就逃似的走开了,再没提教陈青远识字的事。
倒是可惜了那些酒和烧鸭,这些东西在驮驮村是不可多得的“贵物”。
陈步还的酒壶里装了一切,却没装下自己和娃的安身之处,他搬去了镖局,不停走镖。
陈青远呢自然就借住在了刘三娘家,成了倒野不野的孩子。他也就没什么玩伴,只有这个被人叫做“二傻”的沐云杉陪他。
“咱俩一样了,这下我真没家了。”陈青远对着沐云杉笑着,不用看他都知道,笑得惨兮兮地。
沐云杉很清楚陈青远的感受,她爹走的时候她也和陈青远一样,不知道去哪,只想找个安静地地方坐着。
沐云杉记得那天她拖着爹的身躯来到了半山腰,就在这坐了一夜。
她很想安慰陈青远,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吃馒头吗?说书先生给我的。”沐云杉从衣怀里掏出缺掉一口的馒头,她本打算分三天吃的,若是能让陈青远好受些,她自然乐意全部分享出去。
“我去给先生看字啦,他好像被人打了,脸肿得像个猪头。”
说着沐云杉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见陈青远纹丝不动,又慢慢收住声,抱着膝盖陪在他身边。
“你不用这样安慰我的。”陈青远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开心些,他现在没有心思去回应,不知道拿什么表情去回应。
走镖常有意外,但陈青远不觉得这是意外。
他知道陈步还虽是凡人,却武艺高强,同行的镖师也不落陈步还半分。
陈青远想起沐云杉前些天说的官家人,他问:“你有看见什么吗?”
“看见什么?”沐云杉歪着头,半响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哦哦哦!有,我看见官家好多人下山了,今早我去找先生的时候看衙门没几个人。”
……
刘三娘家。
刘老三看着灵堂里的陈步还连连叹气,他只是乡下野夫,没读过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老三只晓得他心中的天下第一镖师,那个耿直爽快,说一不二,帮他讨着老婆的陈步还走了。
刘三娘坐在桌前怔怔发神,她没敢去看他,现在她还无法习惯生离死别。
云合离开了,他说他要去师傅的地方看看,今日相逢的事情还请暂时保密,之后他会再次回来,介时他再向刘老三解释。
至于陈青远,暂时别去找他,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云合出门前用神识扫过山头,陈青远就在山腰上,身旁有个女娃陪着,不用担心。
“俺要去报官。”刘老三突然说出口,打断了刘三娘的思绪。
镖局每年都给衙门上缴不少银两,以求路上平安,现在山头的匪徒都是衙门的人,刘老三不相信镖局最厉害的一批人出事了,衙门还坐得住。
驮驮村就是个穷乡僻壤,能捞油水的就那么几个,最大头的镖局没了,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俺现在就去。”刘老三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刘三娘一把拉住。
“不可,有蹊跷。”刘三娘把刘老三按回座位上。
镖局是今天下午出的事,动静那么大,衙门不可能不知道,现在还没有作为,事出必有妖。
说不准,是衙门劫镖。
刘老三锤着自己的大腿,他当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仍旧决定明天去一趟衙门。
衙门的武德开武知县,清正廉洁,他一定会给陈步还一个公道。
门外蝉鸣稀稀,偶有不知名的野鸟咕咕叫。
窗前月光正亮,不似以前阴缺,正如今夜晴圆。
桌上红蜡灼灼,焰火摇曳,静听还有嘶嘶声。
灵堂之上,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