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远走着夜路回到了刘三娘家。
吃过刘三娘做的晚饭，刘三娘又宽慰了他几句，随后上楼留给陈青远一些父子独处的空间。
灵堂内，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焚香和悲伤的气息。
陈步还的遗体静静地躺在中央，被洁白的布单覆盖，周围摆放着刘老三摘来的野花，显得庄重而宁静。
陈青远站在灵堂的一角，眼神空洞，脸上却面无表情。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陈步还的遗体上，似乎想要透过那层布单，再次感受到陈步还的温暖和存在。
——爹，我也要喝酒。
——听着没？空了。
骗你的，爹，我其实不想喝酒，只是说给你玩玩。
陈青远紧紧握拳，指甲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偶尔有泪水从眼角滑落，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陈青远给沐云杉说错了一句话，他说他不着急修仙。
他现在着急了，很急。
明日，他就和沐云杉下山，去找灵珠草。
在陈青远下定决心的时候，殊不知少女早已趁着夜色走往山下，她想比他更快找到灵珠草，至少能让他开心一些。
陈青远走到陈步还身边，掀开白布，露出陈步还惨白的脸，他细细端详起来。
“走了也好，爹，走了不用操心那么多事了，和娘好好见见。”陈青远对着陈步还说道。
生前如牛不得闲，死后与山共长眠。
陈青远伸出手，仔细抚摸陈步还的脸，当手摸到他的脸庞时，他摸出了一丝膈应。
有东西？
陈青远小心翼翼地掰开陈步还的嘴，在他的槽牙里找到了一点泛着黯淡银光的东西。
碎银几两，陈步还留给他儿最后的一样东西。
陈步还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他把身上仅剩的几两碎银含在嘴里，忍着痛翻身上马，把银子带回来。
空荡荡的灵堂里除了蜡烛燃烧的嘶嘶声，还多了一道浑厚的笑声，虚无又飘渺。
——改改我喝酒的毛病，留笔钱给青远以后说个媳妇儿，哈哈哈哈。
……
今夜哀事参参，事事俱多。
山下的沐云杉跳起了舞，即是送别那位远去的叔叔，又是为她心中的少年求取所想之物。
四周黑黑漆漆，不见五指，周遭妖异灵兽围困，口中嘶嘶怪叫警觉。
一群灵兽不敢上前，咧嘴露出贪婪的爪牙，却不敢上前。
沐云杉的伤口崩开，艳红的血液从伤口出不断流出，她的脚步在地上轻盈地滑动，仿佛与地面融为一体，每一次移动都显得那么怪异而又自然和谐。
血液顺着舞动的四肢甩出，接触到灵兽皮毛的一刹那燃气熊熊烈火，一时火光四起，点亮了寂静漆黑的夜。
“痴本智者，为守一方水土安宁，自丧一魂一魄转世为愚，除魑魅，荡魍魉，平阴阳，定五行，无人可比，无人可及。”
沐云杉脑中不断回想着爹爹生前的话语，她不知自己跳的是什么，每当自己遇害之时，她都会跳起这支舞，爹说这支舞可保她平安，守水土安宁。
她的手臂如同波浪一般起伏，手指轻轻地在空中划过，仿佛触摸着无形的利斧，随着手重重砸下，不远处一直不敢上前的灵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拍在地上，烂成一滩肉泥。
“山精野怪，也敢造次。”
沐云杉的眼睛渐渐泛起金光，她只觉身上有数位黄袍仙人不怒自威，他们踩在她肩上，一股荡然之气稳稳冲击她的经脉，迫使她继续跳下去。
她的舞蹈变得更加激烈。她的身体不断旋转，如同一朵盛开的刀花，每一次旋转都洒出殷红的血珠。她的舞步时而快速，时而缓慢，既怪异又复杂。
一团团火焰从灵兽身上燃起，它们看着同伴像人类庆宴时点起的篝火般燃烧，理智最终占据了上风。
一头座狼仰头哀嚎，它们四散逃离。
最终沐云杉虚脱般匍匐在地上，血珠落在地上没能溅起花朵，转眼被干涸的土地吸收殆尽，留下一小块黑红的印记。
肩上的仙人化作荧光散去，压力也随之而去，她觉得一身轻松又疲惫。
沐云杉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趴在地上，她很多时候都是趴着的，不趴着把吃的护在怀里会被其他人抢走，所以她也习惯了。
沐云杉伸出手臂，顺着干得开裂的土地一路爬向远处的那座山洞，她看见了，她看见里面有一珠娇润水柔的仙草，灵珠草。
“青远，不要难过……”沐云杉自言自语，她的肺好像有团火在燃烧，一开口就会挤出血块。
“我这就把灵珠草拿给你……”
她还记得自己答应陈青远的事，她的意识慢慢飘忽，她只记得陈青远说要带她去外面看看。
外面一定有很多吃的，出去了该从哪吃，她想。
“咳咳。”
一团血块从沐云杉嘴巴里咳出，她还以为血块就像红色的豆腐一样，结果不是，她看见那一点点的红色好像拔了毛的鸡屁股，麻麻赖赖的。
外面吃的好多，她还是想在出去的时候尝尝三娘的包子。
每次她想去找陈青远玩的时候都不敢看三娘，三娘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和包子的肉香，惹得她嘴馋。
沐云杉没钱，买不起包子，三娘看她可怜，偶尔会给她几个，她不要这样的可怜，她要自己挣钱买。
沐云杉拖着失去知觉的身体慢慢爬过洞口，爬上石台阶，最后爬到了灵珠草面前。
仙草就是不一样，泛着蓝光，嫩绿的枝叶微微打颤，好像熟睡的婴儿被唤醒。
沐云杉颤巍巍地抬起手，费力的摸到灵珠草根部。
“嘿嘿。”她憨憨一笑，终于拿到了。
沐云杉的牙总算不是黄的了，流出的血液把牙齿染红，连同牙缝一并填满。
满是黄土的手轻轻摩挲着根脉，柔嫩的触感告诉她这是真的，不是假的。
她拔起灵珠草，蜷缩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护在怀里。
终于终于终于拿到了。
沐云杉很开心，她做到她说的了，现在只需要把灵珠草带到陈青远面前。
她高兴地咧开嘴无声地笑，哪怕血块会从牙缝里溢出来也毫不在意。
血顺着她的下巴流到灵珠草上，惊扰了正在熟睡中的婴孩。
那株被血液浇灌的灵珠草突兀的燃烧起来。
“别别别！”沐云杉慌了，她只知道自己的血液落在灵兽身上会燃烧，不想落在灵珠草身上也会烧。
沐云杉用身体紧紧抱住灵珠草，她想熄灭火焰，但她做不到。
火焰一同点燃了她的麻布衣，将她笼罩在缕缕火光中。
“啊啊啊啊——”
洞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喊叫，和无法忽视的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