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过去了，天空清澈透亮。
“倩兮这是去哪啊？”村口的万钱老伯坐在槐树下摇着蒲扇问道。
那颗槐树和李万钱一样上了年纪，扭曲着树干张牙舞爪的伸出枝条。
“我出去走走——老伯。”李倩兮一只手贴在嘴边，凑到万钱老伯耳边说道。
“啊啊，好啊好啊。”万钱咧开嘴笑了。
他们这座村和别处不同，隐匿山林，不通人烟，而且这里的人都姓李。
待李倩兮走后，万钱颤巍巍的从衣兜里掏出布袋，又颤巍巍的给烟枪塞上自己晒的烟丝点上。
“咳咳——”万钱扭过头。
“呸！”一口浓痰吐到干的发黑的槐树树根上。
“人老莫见怪老兄。”
万钱抚摸着树干，仿佛看见了自己。
他年轻的时候这棵树就老了，现在它还老着，自己和它一样的老。
万钱粗糙的手摩挲着干巴巴的树皮，这两老不死的惺惺相惜。
“她说出去扫扫。”
万钱皱巴巴的脸皮扭在一块，昏黄的眼眸盯着天边。
“去啥地方扫呢，这么远。”
万钱喃喃着。
万钱抽上烟，昏黄的眼珠透过缭绕的烟雾，一直望到那道倩影不见踪影才肯作罢。
你娘不会回来了……
李万钱叹口气，磕掉烟灰，靠着树干闭眼小憩。
……
李倩兮一如既往走出村落十里地，来到记忆的那颗树下。
娘亲走的前一夜，把她放在这棵树下，
李倩兮撩起裙摆，露出丰润白皙的双腿，上面绑着两把短剑。
取下一把，在整齐排列的十一道剑痕的树干上再添一道。
娘亲走后，她每年都会刻一次，这样娘亲回来就知道她每年长高了多少。
风吹打叶树林响，落叶飘悠，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李倩兮面前，最后贴着屏障徐徐落下。
李倩兮伸手抚摸着屏障，只有带有令牌的人才能自由进出。
娘亲就是拿了爹爹给自己的令牌出了村，再没回来。
作为惩罚，爹爹被禁足三十年，今夕第十一年。
大家长说过，外面过于庸俗，过于贫乏，他们只需要待在这世外桃源求剑问道就好，既不容外界踏足，也禁止村内出行。
李倩兮站在小路中央，微风解鬓髻，披散秀香肩。
她想沿着这条娘亲走过路去找她。
落叶被吹得翻滚，在她眼下顺着小路翻出几步。
嗯？
李倩兮疑惑地伸出手，白皙的指节与掌间全是练剑起的茧子，就这么伸了出去。
屏障不见了，应该说屏障破开了一个洞，顶上的飞叶依旧被阻拦在上空。
她回望远处隐匿在树林中的村落，白色大殿屹立林中，威武神圣。
犹豫再三，李倩兮还是走出界线，沿着小路跑出去。
……
村口的万钱老伯憨憨欲睡，数十名白剑客从白色大殿蜂拥而至。
“诶诶，干什么呢。”万钱摇着蒲扇，喝住一行人。
领头青年上前作揖，“老伯，大阵被破，我们正要前去查看。”
日光照耀，映得白衣剑客们腰上青玉直晃眼。
“李大家长呢？”
“大家长事务繁忙，这点事情无需操劳，奉李长老之命，前去调查一番。”
“哪个李长老？”万钱打着哈哈，心说操蛋的李大家，都姓李。
“李太离长老。”青年恭恭敬敬，不敢怠慢。
“呵，去吧去吧。”万钱摇摇蒲扇，嫌弃的赶人走。
“李方鹤能有啥事，几十年没人来，鸟都飞不进来的地方，还指望他忙，处理好，别捅了篓子让他知道咯。”
被一语点破的青年有些尴尬，挠挠腮，又是拜了拜，领着剑客们出发。
天下剑道分数派，分十数派皆绕不过李大家。
剑客隐匿山林，不通人烟，终日互相切磋，只为求取剑道之最。
然有言，不见血的剑与花拳绣腿无异。
这群天骄自傲的剑客总算盼到今日，若是外敌入侵，那可甚入他们心。
剑客们昂首迎空，玉环摆摆，步履得意，不似去查看，倒像是去参加剪彩，横绝四海。
队伍末尾，跟着一名稚嫩青年，虽同样一身白衣，却不同他人腰佩玉环，背负剑匣。
他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对丝毫不等候自己的队伍习以为常，只是杵着拐慢慢向前。
“你去干嘛？”万钱伸出蒲扇，挡住他的去路。
万钱认得他，李思林，天生落疾，成了瘸子，练不成剑，只能做做文职。
“老伯。”李思林想要作揖，被万钱拦了下来。
“奉李太离长老之命，一同调查。”
一个瘸子能派上什么用场？
李大家人人都是剑客，不会用剑就不是剑客，自然不被待见。
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去，死了最好，生怕死不掉。
就像前面说的，李大家人人都是剑客，都得是剑客。
“你回去。”万钱说完躺了回去，不再看他。
“老伯，我想去看看师兄们的剑。”李思林笑起来总有股儒生味，他走到万钱面前，又说：“平日在书阁待久了，没机会看师兄们练剑，我好不容易找太离长老求来的机会，让我去吧老伯。”
你不求他也让你去。
老伯，想要赶他回去，却对上李思林真挚的眼神。
他从没碰过剑，在满是剑客的村落，他甚至连练剑都不曾有机会观摩。
哎……
“去吧，注意安全。”万钱把蒲扇丢给李思林，“倩兮出村了，应该是第一个到的，你多注意下她。”
“谢谢老伯。”李思林拜拜万钱，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杵着拐慢慢蹒跚离开。
万钱靠着树干点起烟。
李思林和李倩兮都是苦命的孩子，一个天生残疾，不受待见；一个娘跑了，爹被关了。
有云拂过，遮住苍穹之上的日光。
“咳咳——”万钱磕掉没抽完的烟。
屏障被破可是大事，怎会无一点钟声长鸣，李太离，官威蛮大的。
等等，李太离是谁？
万钱又忘记了李太离的职位，再过一会，他连李太离这个人都能忘。
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身体也越来越差。
忘了便忘了吧，万钱翘起二郎腿，嘴里呜呜咽咽唱起颇有岁月的歌。
“清月明啊~清月明~我欲揽月攀青天哟~青天赐我桃花源~
生忘忧，死忘魂，糊涂糊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