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真关掉了收音机,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
已经快要中午的时候,窗帘都遮不住太阳的光,一拉开,跟针扎似的刺眼得很。
他揉了揉眼睛,带着满脑子浆糊钻进了卫生间,水流涌出,腾腾雾气把镜子里的他蒸得一片朦胧。
刚洗漱完,他妈提着扫帚就来了:“别老一天天呆在家里,你看看你头发都长成什么样了,赶紧给我剪了去。”
说罢,她把何真推出家门,勒令他找朋友玩也行,一个人瞎晃悠也罢,反正晚上之前别回家。
他怀里还抱着个娃娃,心想妈妈你糊涂啊,我哪里有朋友。
可是他不敢真的去讲,灰溜溜下楼了。
剪发店的师傅认识他,一见面就开始调侃:“喲,小少爷今天怎么舍得出门剪头发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脸上却笑嘻嘻的:“这么长了,该剪了该剪了。”
还没等师傅招呼,他顺手坐到椅子上,把围布系上:“和以前一样。”
师傅耸了耸肩,拿起剪刀开剪,噼噼啪啪的剪刀贴着何真的耳朵划过,一缕缕黑发从他眼前滑落,有些卡在眼睛那里,他撩开,正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落寞,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结束了一般。
“好了”师傅说,他还在走神,恍然回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被剪到几乎寸头的样子,竖了起来,他用手摸了摸,很扎手,像还没被驯服的小兽。
他心想这样也好,新的同学也许就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了,不至于一开始就被欺负排挤。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却又兴致缺缺,起身付了钱出门,地面明晃晃的,晃得他心烦,可他左顾右盼,也没找到一个落脚的好去处
8月份的太阳还毒辣得很,只是站了两三分钟,他就感觉闷得慌,汗水直往下掉,自己再傻站着,迟早都要化成一摊水,不如找个树荫坐一下午,等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回去。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抱着娃娃,提溜走了。
他家附近有一个公园,平时就是些老太太老爷爷啥的坐着,或者下棋啥的,他妈妈也经常去那里跳广场舞,但自从父亲走了以后就不常去了。
下午广场上空荡荡的,只偶尔路过几个行人,太阳一圈一圈打在棋盘和椅子周围,他过去拨弄上面遗留的棋子,黑的白的,把他们交叉摆成一条直线。
其实还挺有意思的,他乐呵乐呵地想,这跟在家自己跟自己斗地主没什么区别嘛,外面还能晒晒太阳,多好。
他就这么玩啊玩,直到天都快黑了,夕阳侧着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突然,他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低沉磁性,几乎麻掉他半边身体,抬头去看,一个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的男生弓着腰在看棋。
“很有意思呢。”
那个男生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头发被撩起来露出饱满深邃的眉眼,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眸子如墨般漆黑。
何真把头扭回去没说话,手里的棋子搓了又搓,就是不放。
“怎么不下了呢?”男生问。
何真心想你谁啊?你在这里我tm怎么下?
但那个男生似乎一点没看出来他的抗拒,影子笼罩在何真的身上,仿佛给他盖了层被子。
“我觉得下这里比较好。”男生手伸了出来 ,修长骨感,袖子被捞到手肘的位置露出银白色的手表 ,阳光下闪耀着光泽。
何真不吭声,心想我又不认识你,我凭什么听你的?就凭你声音好听,凭你长得帅了点?
他不吭声,那个男生也不吭声,连手也没收回来。
树林阴翳,炽热到油腻的空气捶打着他们,汗水滴答滴答地掉落,两人就好像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似的僵持着,谁也不让谁。
终于,何真先受不了了,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子:“哈哈。。。不下了,我妈教我回家吃饭呢。”
说罢,他扭头就走,就跟有鬼在赶他似的。
走着走着,他不知为何回了头,那个男生还站在原地盯着他,身形笔直,但领带却松垮垮地挂在胸口,汗水打湿了衣服。
“真是个怪人,不过长挺好看的”他小声嘀咕了几句。
那个男生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捡起了座位上的娃娃,那个娃娃是只粉色的小鹿,四只小短腿,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真是个小孩啊。”他好笑地把小鹿放回原位,坐到了何真的位置上,接着拿起棋子饶有兴致地下了起来。
黑子白子的位置不断变换,犹如风云,他身姿绰约,看起来唬人得很,周围偶尔围上来一群人,但见他在下五子棋后又扫兴地散了。
直到太阳消失在天空的边角,他才缓缓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广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热闹了起来,但就是不见何真的身影。
这小孩不打算回来拿娃娃了吗?他无奈地想,旁边老大爷等了半天,见他终于抬头,便急着说:“别过家家了,快起来让我们下会儿。“
他点头站起身来,突然手机响起,是他老爸打来的。
“喂”侧身接起电话,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淡起来。
“儿子,你最近还好吗?”那边的声音疲惫不堪,像是好几天没睡个整觉似的,但语气还小心翼翼。
“挺好的。”
“是吗?”
“嗯”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尴尬。
“别太累,出去散散心而已,又不是真留哪儿不回来了。”
“嗯。”
“记得吃药,你心脏不好,不要老是熬夜。”
“好的。”
“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
两端同时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那边小心翼翼地说:“等好了就回去吧,大家还都等着你呢,毕竟我还。。。”
没等他说完电话被江南一把挂断。
他突然觉得好没劲,把手机设为静音,接着塞回口袋里,深呼吸几口,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娃娃,绵软柔松的质地,让他心里那点躁意逐渐平息。
“你和我都被抛下了呢。”他笑着说,眼底却闪过一丝苦涩,被风吹得呛人。
何真这个人嘛,用两个词来形容就是缺根筋、没心眼,组合到一起就是缺心眼,原本可能还有点印象,等他回家吃到香喷喷的饭后,就彻底把丢了个娃娃的事情给忘了。
直到一个礼拜后,开学前一天才想起来,诶,我是不是少了点啥?
不对啊。。。
我娃娃呢?!
我那么大一个娃娃呢?!!
于是乎,他翻箱倒柜,就差把屋子給掀开,连过期快五年的口香糖都从沙发底下翻出来了,硬是没找到娃娃。
对此,他母亲做了以下评价:“该,谁让你整天乱丢东西。”
丢东西不提,还挨了一顿批,伤心欲绝的他决定晚上只吃三碗饭就不吃了。
结果那天晚上破了吃饭最多的记录。
第二天,也就是高一的第一天
闹铃还没响呢,他母亲就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他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站在镜子前,水已经打好放在盆子里,旁边是母亲给他挤好的牙膏。而母亲正坐在客厅里唠叨。
“到了学校,要乖乖听老师的话,上课要认真听讲,放学了就赶快回来,不要在外面玩个不停。”
何真心想哪能啊,他这个性子交得到朋友就怪了,不过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声音从牙膏沫里挤出来:“妈你放心好了。”
他刚洗漱完走出厕所一杯豆浆就递到了跟前,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他抬眼无奈:“妈妈,你知道我不喜欢喝豆浆的,干嘛又起那么早去买啊。”
他妈妈表情严肃:“你就爱喝那些冰的,也不怕以后得胃病?豆浆对身体好,赶紧喝了上学去。”
何真心里嘀咕着说就非得喝那豆浆才算对身体好?我喝点牛奶啥的不行吗?但是他看了看他母亲的眼色,还是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他知道妈妈是因为很爱他才会六七点就起来买豆浆,所以即使觉得难喝也还是喝了。
楼下的早餐铺很实诚,豆浆都是用黄豆现打现磨出来的,但就是太实诚了,豆渣都“舍不得”捞出来丢掉,全部沉在最底下,他每次喝都会卡嗓子,这次也是。
他呛了好几声,险些把眼泪呛出来,妈妈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帮他把书包背上:“我的乖乖,上学去吧。”
他说不出话,只是胡乱了点头,拉动把手走出家门,一转身。
阳光直直打在他眼睛上,刺痛又耀眼,他眼前一黑,几乎喘不过气, 从前的回忆瞬间又全部堆积在脑海中央,复杂得像一团沾满污泥的毛线,扯不开、弄不掉、甩不脱。
他停了下来闭上眼睛,轻靠在门上,身躯颤抖。
过了一会儿,他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走了。
从他家到学校是一条直道,平时大爷大妈们去广场也走这条路,早晨雾气弥漫,看不清周围人的脸,他行走在其中,反而有了种安全感。
到了学校,先找个好位置坐下,不要太靠前,也不要太靠后,最好是中间排靠窗的位置,这样掌握了窗帘的控制权,睡觉比较方便。
他想着想着,突然耳边传来声音。
“原来你在一中上学。”
他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声音,脑袋上落下一只漂亮的指节分明的手,手上提溜着一只小小的娃。
“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