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落梅坠雀

作者:乌嘲凤 更新时间:2024/8/6 20:42:25 字数:5401

早上起来,吃过了一些简单的东西之后,我就先让小萱和南履霜聊着之后,直接前往了防线。

“墨坷小哥?”一位战斗组的成员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是的,我来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加强的地方,我在这方面虽不如妹妹,但是还是有些能力的……”

我和他在稍微聊着天的时候,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寻找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身影——

他正在远处埋头苦干着,看起来正在给第一道防线铺设各种各样的陷阱。

“啊,朱定先生,我有点事需要和他要说说。”我向刚刚和我搭话的那个人挥手告别,接着便跨过了几道沙袋和钢板构成的防线,走到了朱定的身边。

“嗯?墨坷,有些事情,对吧?”

他直起身子正视着我的眼睛,而他眼中那由决心与希望组成的光芒熠熠生辉,仿佛能照亮一切黑暗的未来,也能洞穿我内心的想法。

“是的。”我点了点头。“我现在有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稍微说一下,希望不会占用太多时间,也应该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并且他的目光也让我没有任何委婉表达的想法了。

就在我即将开口的时候,一个梅红色的身影从我眼前风风火火地窜过,将一大堆钢板放在了地上,擦了擦头上的汗。

来得真早啊她,不过感觉我真的的很对不起她……

“馆主?是来查看布防情况的吧?放心吧,有我在的话肯定完全没问题。”

望着她开朗的笑容,感受着她如同火焰一般的热情,我压住心中的刺痛,微笑着点了点头。

“确实,不过还是有些东西需要最后和一些人说一下,能一起来吗?等会儿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忙。”

“当然没问题,加固工作交给别人就行了。”

她的笑容在这阴冷潮湿,黯淡无光的下水道中,就宛若一颗初升的红日般给予了我们希望、温暖与光明。

“当然没问题,墨坷先生,请问具体是什么事?”

朱定走到了我的身前,我环顾四周,确认大家基本都在忙,没有什么人会听到我们的谈话。

“嗯,我就直说了……”

“停停停,既然是需要你直说的事情,那想必不是什么好事,即便现在各位都在忙,也不能保证没人偷听——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再说。”朱定连连摆手,制止了我的话语。

“啊……多谢提醒,看起来是这几天的劳累外加上心慌则乱所以大脑愈发迟钝了呢……”

一边说着,我们边来到了一个小角落。

“我们,哦不,你们的敌人不仅有如同潮水般的不死者,而且德古拉也非常有可能参战。”我摊着手向朱定说出了实情。

“并且如果被袭击的时候我们还在外面的话,我们根本无法对奇岩城展开支援。”

“我算了一下,牺牲是无法避免的,不过多少人会死,以及谁会死我们还无法推测。”梅轻叹了一口气,接下了我的话。

“不论怎样都无法避免?”

“嗯,毕竟人类和不死者的体格差距外加上普通人的实力被完全碾压,不出现一定的牺牲是不可能的。”我轻轻摇了摇头,紧接着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

“唉……而必须要注意的是,由于不死者的特性和德古拉的能力,你们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的尸体被夺走,或者让任何一个人活着被德古拉带走。”

“我不会轻易说什么化不可能为可能,毕竟在现有的客观条件限制下这确实不可能……”

“这我知道,因此我有个请求,请问二位,我今天会死吗?”

“这……”梅和我都皱起了眉。“你真的想要知道吗?”

“嗯”。他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们的能力,倘若我今天必定会死去,那我会尽可能地利用我的牺牲为他人争取时间。”

“而如果我不会,那更好,因为我也可以最大化地利用我的命运,去做许许多多危险的事情——反正我今天不会死——以尽可能地减少这里的伤亡。”

我手上的“命运之轮”微微轻颤着,似乎在提醒着我要做些什么一样。

而我也照做了。

“这……好吧,我会尽力。”

魔力注入,卡片逐渐化为了圆形的命运之轮,接着又渐渐变为了金色的单框眼镜,被我轻轻戴在了右眼上。

我看见了链接在梅身上的金色丝线,从数百年前的过去走来,向着不知何时终止,似乎也永远不会终止的未来延伸。

但等我把目光转向朱定的时候……就如预料中一样,他命运的丝线从短暂到只有一个月的过去蜿蜒而来,于今日在此折断。

“唉……”我长叹了一声,用微微颤抖着的右手,取下了眼镜,让它重新化为我手中的命运轮盘。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亲眼验证了之后还是会感到……很遗憾,也很哀伤啊。

“看起来结果已经明朗。”他释然地笑着说道。

“……你不怕死?”我皱着眉歪了歪头,明知故问道。

“哈哈哈……我怎么可能不怕。要是我不怕的话那我为什么还要来问你?”他苦笑着耸了耸肩。

“不过,我是警察,同志。我曾经立下过誓言,要用我的血汗去拼尽全力地保护好我所要守护的人民。”

“在未来,我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而被迫违背我的誓言,乃至于让其变质。但至少在现在,这份誓言没有半分虚假。”

“在这次的危机中,我没有保护好所有人,但是至少在这里,在将来,我可以至死履行我的誓言,也让我有一个证明自己能够完全履行我的誓言的机会。”

“而你的誓言与我其实没有太大不同,都是为了保护人,但是你所要保护的人可比我多得多。”

“而与此同时,你拥有比我强大数倍的能力,以承担这份比我所背负的责任要沉重数倍的义务,我对此并无不满,甚至还感到敬佩和庆幸——幸好这份义务没有落在我身上。”

“所以这是一个简单的集合题,我和其他人都可以在今天为了自己或者是其他人付出自己的生命,但是唯独你不能,因为你必须活下来,回到原来的世界,守护更多的人。”

“所以去吧,我强大又值得信赖的同志,去夺回属于我们的世界,夺回人们的笑颜,履行你应当履行的职责。而我也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在这里履行属于我的职责,直到我生命的尽头。”他轻松地笑着,向我挥了挥手。

“……来世再见。”

多么苍白无力的告别,对于我而言,我们确实能在来世相聚,但是到那时,他也无法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中曾经所做过的一切。

“嗯,倘若有来世的话。”他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毕竟魔术、幻书这类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发生在了我的眼前,那么来生也是有可能的吧?”

“是的,有……可能。”

“那么此去一别,便是永远了,同志。”

他轻轻挥了挥手,转身朝着防线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了。

“墨坷馆主……”梅轻轻握住了我那因不甘和悲伤而颤抖不止的手。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看起来是询问,其实更多的还是安慰——让我能够找出不去干涉,无法干涉的理由来让自己过得好受一些。

“……你是最清楚的,梅。”我看着朱定渐行渐远的背影,轻轻反握住她温暖的手。

悲哀,无奈的悲哀。

“倘若我们不去增幅高塔,倘若我们中的一两个留在这里帮忙防守,那么他的生命将不会在今天凋落。”

“但是我们必须全员一起前往高塔增幅护罩,任何一人的缺失都将导致我们失败的风险大幅上升。”

“为了前进而做出的牺牲是无可避免的,如果他们牺牲的不够多,那么为了补偿,我们必须为了前进而做出更多的牺牲,这很残酷,但也很公平。”

我像是在解释给梅听,但事实上她在这方面远比我更清楚,所以我现在做的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所以,能够看到他人悲惨的命运,却无法去改变,真是……令人痛不欲生。”

“是的,馆主,我知道,我明白的……”梅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笑着。

悲伤地、无奈地、痛苦地微笑着。

但同时,她也是因为——终于找到了一位亲身感受过这份痛苦,从而能理解她,并和她相互倾诉、依靠的人而笑,尽管这之中蕴含的是更多的悲伤。

“梅……谢谢,我不知道该如何……”

“好啦好啦别说了,早点出发才能早点回来并且结束这一切,大家才能好好休息。”她恢复了往日开朗热情的笑容,变回了大家所熟悉,所依靠着的那个梅,准备拉着我往南履霜和小萱所在的地方走去。

“……好。”

我微微转身,轻轻地用另一只手,也握上了她的手,真是难以置信,触感如此温柔,没有任何疤痕、老茧和褶皱的青葱小手,居然能爆发出那么强大的能量,这就是幻书的神奇之处吧。

“!馆主……”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如同触电般抖了一下手,但是并没有挣脱——如果她想的话完全可以轻松办到,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抱歉……梅。”我慢慢地松开了手——

却发现她反抓住了我的手。

“不,不用道歉,馆主,不……墨坷。”她抬起头看着我说道。

“谢谢你,墨坷,你看穿了小姐的命运——这是连我和攸宁大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并且决定拼尽全力地去拯救她,即便阻拦在你面前的敌人是神明。”

“梅……这件事我能做,我想做,所以我就去做了,因此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我还把履霜姐从你身边给……”

她踮起脚尖,竖起了另一只手的食指,将它轻轻地按在了我的嘴唇上。

“不用再说了,墨坷,不用再说了。”她轻轻地笑着。“谢谢你,以及,我喜欢你哦。”

“梅……”我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没有什么奇怪的吧?毕竟一千年的等待,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我是很容易寂寞的哦,馆主,而现在,一下子有了好几个,永远不会让我再感到寂寞的人了,所以我肯定也想要珍惜的吧?”

“梅……”

“敢想敢做,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最怕的就是失去我最珍视的人。”她用她那粉红色的美眸,温柔且坚定地看着我。

“这就是我,《梅花易数》。即便我不是完整的幻书,作为幻书的力量会有所不足,但我依然希望,我能成为你和小姐重要的助力,我尊敬也深爱着的馆主。”

在说这些话的同时,她头上的形同小角的枝条也开始迅速生长,直到长成了一根完整的,有着数条分叉的黑棕色树枝。而这根树枝上,先是冒出了十几朵小小的梅花的花苞,紧接着又迅速地盛放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花香。

乍一眼看上去,它有些像鹿角,但是毫无疑问地,这是“梅”的树枝。

我想眨眨眼,确认这不是我的幻觉,可谁曾想,就当我阖上眼皮的时候——

“辰年十二月十七日申时,康节先生偶观梅,见二雀争枝坠地。先生曰:‘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今二雀争枝坠地,怪也。’因占之……”

一个轻飘飘的,略显苍老的男声,和一个稚嫩且充满活力的女声的念诵,在我的耳畔响起,而这,也是梅拳法名称的来源。

偶观梅,后见雀坠枝,不动不占,占得邻折花。

毫无疑问,稚嫩的女声,就是我现在面前的梅,而这略显苍老却仙气飘飘的男声,应该就是作者邵雍了——等等,我居然能听得懂古汉语?!

没有给我太多惊愕的时间,在这些话语在我脑海中响起的同时,我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幅一千多年前的动态画卷。

一位身着十分标准的宋代书生服装的中年男人,缓缓踱步在一片姹紫嫣红的梅园中,忽然,他就像听见了什么一样微微抬头望向了树梢。

一阵清脆且激烈的鸟叫声传入了我的耳畔。

我顺着他的目光与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两只麻雀站在枝头向着对方啼叫着,似乎在激烈地争吵些什么。

而当我的目光转向它们的时候,我的视角瞬间被拉近了许多,让我得以仔细地观察它们的动作。

在极短的时间内,争吵迅速升级,发展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两只小雀谁也不让谁,用着翅膀乃至喙和爪开始攻击对方,而它们所站立的树枝,也随着它们的动作摇晃了起来。

好巧不巧,高空中一阵怪风在它们几乎同时飞起时吹来,让反弹回来的梅枝速度快了很多,好巧不巧地打伤了专注于和对方争吵的两只小雀。

于是乎,这两只麻雀就双双坠地,落在了这位中年人——邵雍的面前。而我的视角也随之重新回到了地面上,视线与他平齐。

他皱着眉,抬头看了看恢复平静的枝头,又低头看了看地上两只摔得不轻的麻雀,嘴中念念有词。

“辰年五数,十二月十二数,十七日十七数,共三十四数,除四八三十二,余二,属兑,为上卦,加申时九数,总得四十三数,五八除四十,余得三数,为离,作下卦。又上下总四十三数,以六除,六七四十二,余一为动爻,是为泽火革。初爻变咸,互见乾巽。”

他轻轻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皱了皱眉,接着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详此卦,明晚当有女子折花,园丁不知而逐之,女子失惊坠地,逐伤其股。右兑金为体,离火克之。互中巽木,复三起离火,则克体之卦气盛。兑为少女,因知女子之被伤,而互中巽木,又逢乾金兑金克之,则巽木被伤,而巽为股,故有伤股之应。幸变为艮土,兑金得生,知女子但被伤,而不至凶危也。”

而在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时间便来到了第二天的晚上,但是地点则毫无变化——一个形似女子的黑影伴随着一声娇呼和树枝被压断的声音,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借着月色,我隐约看到,这名女子的大致面容与梅很相似,而一小段尖锐的梅枝刺入了她的大腿,鲜血汩汩流出,染红,浸透了棕黑色的梅枝,而其上的梅花,也在鲜血的浸润下,变得更加鲜红。

我睁开眼睛,从周围的情况和梅的身体来看,似乎并没有过去很长的时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我轻抚了一下她头上的棕黑色枝桠,嶙峋的树皮质感令我倍感怀念,仿佛令我回到了小时候,放学后在学校旁附近的树上爬来爬去的时光,那时候,我们是多么无忧无虑且轻松愉快。

淡淡的花香随着并不厚重的水汽飘入我的鼻腔,一瞬间又让我回想起了妈妈给我泡的花茶,又如同于那山川相间的雨后山谷中,我站在一枝盛放的长梗梅旁,静静细嗅着它的芬芳。

而顺着她那头上的树枝往下仔细看去,她深粉色的长发逐渐变得黯淡了许多,甚至就像蒙上了一层灰尘一般,透出一股饱经风霜的成熟气息。

而只需再将目光稍稍下移,就能看到她发侧那象征着吉利、健康、长寿与善良的白色梅花鹿耳转变成了棕黑色,其色泽与她头上的梅枝几乎完全一致。而这个转变,让她少了因为梅枝的成长而多出的几分仙气,反而显得更加沉稳。

“馆主,谢谢。”她的眼睛依旧望着我,而在热情、开朗与乐观之余,她的眼神中还多了几分坚定、自信,沉稳与浓浓的感激。

“据说,当一位与阿克夏之火有着深度链接的馆主,深深重视着一位幻书,并且愿意把自己的时间、精力与感情倾注到ta身上的时候,馆主便能在与ta接触的时候,看到,感受到这位幻书的诞生过程,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乃至于挖掘和展现幻书本来所拥有的,却因各种原因丢失或是被隐藏的能力。”

“不过还有一件更重要的因素,是幻书感受到,理解了馆主的这份感情,并且坦然接受。”

她踮起了脚,轻轻地挽住了我的脖子。而我也顺着她的意思,微微弯腰,低下了头。

她轻轻地吻上了我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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