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损失人数:254,预备队:消耗殆尽,外围防线:十不存一。
最后一只挡在高塔前的不死者在被一枪射穿眉心之后,跪趴在了地上。
然而就当我刚刚想要松一口气时,熟悉的声音所变成的闷哼让我内心警铃大作——
余光瞟到自己无法阻挡,无法闪避的攻击时,南履霜心中生出的除了惊愕,还有无尽的懊悔与苦涩。
毫无疑问,自己很累了,并且自己早就应该暂时退下来先休息一阵子再继续推进的。
长达一周的连轴转,让自己的身心都接近了崩溃的边缘,似乎也只有在昨天晚上,自己才算是好好休息了一会儿。
是啊,倘若像他和她们多说的那样,早一些把自己身上的负担分给他们的话,自己也不至于那么疲惫,也不至于出现如此低级的失误,以至于近乎葬送自己的生命。
但是即便懊悔,即便苦涩,大脑依旧没有停止极速思考,经年累月的训练所铸就的战斗本能,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到,并执行了相应且适当的补救措施。
来不及闪避,来不及把刚刚挥出去的剑收回来,甚至来不及改变剑运动的方向来拦阻攻击,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南履霜顺着自己身体运动的势头,自然而然地抬起了微微弯曲的左手,拦阻在它攻击的路径上。
于是,她以近乎整只手臂的粉碎性骨折为代价,硬生生撞偏了不死者趁她的力竭而产生的空档,朝她的头上狠狠挥下的重锤。
而此时,我和沙之书也仅仅只来得及回头看向吃痛闷哼的她,梅和小萱更是连回头的空隙都没有,但是很明显,她们的攻击动作猛然一滞,而后便发起了更加猛烈的进攻。
被折断破碎的森森白骨刺破了保养良好却因过度劳累而显得微微发黄的皮肤,与在其之下密布的血管,而在其中最糟糕的是——
鲜红色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洪流一般奔腾而出,使她本就因为疼痛而惨白的脸色更加煞白。
剧痛的感觉深入骨髓,再加上不断冒出的动脉血,被这痛楚所深深浸润的身体因害怕因大出血所导致的休克,以及其所带来更加糟糕的后果,而恐惧不已地瑟瑟发抖。
但是即便再疼再害怕,南履霜都不会也不能放开手中的剑,因为她的眼前,就是张牙舞爪着朝她继续扑来的不死者。
强忍着钻心的剧痛,她勉强举起了刚刚差点因为疼痛而被她松手丢下的剑,勉强单手摆出了一个可进可退的灵活架势。
黑色的剑身上,暗红色的光芒随着她的心跳不断地收缩和扩张,就像一头饥渴难耐的野兽渴望着鲜血的浸润一般,只不过,似乎其饥渴的对象从敌人身上转移,变成了自己的主人。
然而在重伤的情况下,判断难免会出现一些失误,而在此时此刻的战场之上,哪怕是最微小的失误都有可能……
葬送自己的生命。
余光并没有扫到那趁着一瞬之间的空隙所绕到自己身侧的一只堪称瘦弱的不死者,但至少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下意识的闪避动作让她不必立刻命丧于此。
钢筋洞穿了少女的肺部,最后的一丝意识也随着剧痛而终结于此。
硕野流金。
最后一刻在她眼前所亮起的华光,告诉了她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美景,而只可惜,她现在恐怕已经无法欣赏了。
金色的沙流在地上见缝插针地从密不透风的不死者脚下不断地流淌,形成一条条,一片片江河湖海,山川沟壑。
而后,它们就像火山的熔岩一样,瞬间从地上喷薄而出。
沙流化为夺命的岩浆,分解着每一只触及到这抹金色流沙的不死者,令其归于生命或者是物体最为本初的形态。
——自然,包括那发起偷袭的机械身躯。
一道金色的弧光紧随而至,若是细看,说不定还能看到几分的蓝色火焰。
紧接着,它扭曲成了一道诡异的线条,以不死者的哀嚎作为配乐,于不死者中上下翻飞跳跃,开始了自己那夺命的舞蹈,绘制出了一幅华丽而抽象的画卷。
在她眼前,一颗赤色彗星拖曳出了一条暗红色的轨迹,随后,这条轨迹便化作了一条向着天空中倒流而上的火炎瀑布,以难以想象的温度,熔化着任何胆敢靠近她的机械之躯,点燃了它们体内的机油。
但神奇的是,这股炽热的温度被死死地限制在了一小片范围之内,仅仅在周围的数十厘米内才能感受到温度的急剧上升。
高塔的正门被一个粉色的身影生生拽开,随后那不知由什么金属制成的灰蓝色门扉,便在她的随手一挥下,径直冲向了不死者群之中,在自身破碎的同时拍倒了一群不死者。
我们那由愤怒所挑动的力量,给予了南履霜难得的空隙,而她也想利用这份空隙,以对自己的状况进行些许的改善。
无数的枪响接连不断地从她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只又一只不死者倒下时,金属与各种不同材质的路面发生大力碰撞的声音。
愤怒、焦急、慌乱、后悔。
在我被她喷出的鲜血浸湿了衣襟的同时,这些情绪一齐涌上了我的心头,让我的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黑雾,一切的一切在我眼中都不太清晰了。
极度的愤怒让我血气猛地上涌,在眨眼间的两眼一黑之后,我头上、手背都青筋暴起。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一甩左手,就像要把这无限的怒火化为实体释放出来一般,一颗流星拖着尾焰从我的手中飞出,直冲着不死者们飞去。
几乎就在同时,我狠狠地用力掷出了手中的卡片,操控其切断了数不尽的不死者的脖颈和肢体。
紧接着,我看向了此时此刻离踉踉跄跄着退回来的南履霜最近的人。
“夏洛蒂——”
“我明白,馆主!”
几乎就在一瞬间,她将笔收进笔盖,合上了笔记本,转过身,而她身后的不死者也如同被夹在书里的书签一样被夹扁了。
几乎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笔记本和钢笔就被她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给收了起来。
随后,她一把抄起了因为那无人所料到的突袭而骤然倒下的南履霜,抱着她跑进了被梅扯开的门中,将她平放在了地上。
而在她的身后,留下了一地鲜红的血迹,与此同时,夏洛蒂的身体也都染上了无数的斑斑血迹。
“小姐……!”
梅由于必须承担着前锋和抗伤的职责,所以完全不能回头,只能焦急地用哽咽的声音发出自己的担忧,然而又不得不专心对付前方的不死者们。
可以看到,她裸露的手臂上已经有好几处暗紫色的淤青,以及几条冒出丝丝血迹的伤口——让她一个人独立承担承伤和突破的任务还是压力太大了。
要是我能召唤更多幻书,要是我能拥有更强的实力,那么何至如此啊。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就算事情因为我的弱小和失误而发展成这个样子,那么我们也必须做出我们力所能及的补救。
“全体都有!立刻收紧队形,且战且退,在门口围成半圆,转为防御姿态!”
“梅、小萱、沙之书,迅速清扫塔内一楼的不死者,给治疗与轮休腾出空间!”
“罗宾……”
连贯的指令被右侧一串清脆的枪声毫不犹豫地打断,随之而来的就是左侧距离极近的金属破碎的声响。
我神经质地挥出左手的同时向右后方迅速退却,指节磕到金属物品的略微钝痛让我强行停止继续挥出的势头并快速收回了左手,而紧接着一位不死者带着眉心的贯穿伤与前进的余力倒在了我刚刚所站立的地方。
“……尽力掩护!”
金色与蓝色的光芒一同射出,在左手丢出卡片的同时,右手终于拔出了一直别在腰间的黑色手枪。
关闭保险,上膛,略微抬起后立刻射击。
上百分贝的噪音在我胸前和手上炸响,尽管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我都早已听过数次,但我还是下意识皱起了眉。
前方的不死者胸口中弹,踉跄后退了几步。
在第二次扣下扳机之前,淡蓝色的光芒从我本就泛着蓝光的手臂上渗出,如同迅速蔓延的藤蔓一样爬满了枪身,勾勒出如同大马士革钢纹一般的美丽花纹。
远处的金色光芒被我召回,而再次从枪管中迸发的,比之前的枪响更劲更霸的噪音,以及那如同烟花爆炸般的火光,也在让一抹湛蓝色的光芒激射而出的同时,令我的手臂发麻,虎口阵痛,耳膜隐隐作痛。
层层叠叠的金属身躯被毫不留情地穿透,或前或后或侧的倾倒所带起的连锁反应更给正前方的不死者群带来了一小段时间的混乱,而此刻便是作出些许行动的可乘之机。
弹匣中还有4发子弹,枪膛中留有一发。
略微抬起左手接住卡片的同时毫无犹豫地转身迈步,跨入那被梅所拆毁的大门之中,将金属破碎的声响与断断续续的哀嚎抛在身后被填补的空隙之中。
绵延的鲜红色血迹在缺乏光线的塔内迅速变为暗红,瞳孔迅速收缩着以迎接亮度的逐渐改变。
塔楼的底部没有任何的阳光,仅仅存在着最低限度的光照。
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塔内的不死者意外地少,以至于我只能看见机械体的残肢断臂与散落在地大小不一的物体。
远处看上去像是什么控制台的地方,有一个近乎于半身都被血液得暗红的短发女性正在对被拆开面板的它上下其手。
而在不远处,南履霜仰躺在地面上,左半身那红色的衣装被血液所浸透,更加显出一种妖异的鲜艳,黑色的剑鞘中隐隐散发着血红色的光芒,似是要破土而出的凶兽。
而在她身旁跪着,十指交叉似乎就像是在祈祷的小萱,让我的担忧消散不少,也能够让我得以回过头来,继续应对因她们的空缺而产生更大规模崩溃现象的战线。
转身大步迈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找准人群之间的缝隙,并在流利穿过的同时,不会影响到他人的行动——两三年零零碎碎发生的战斗,终究还是锻炼到了我。
接着前进的势头用力将卡牌丢出,给自己制造一点缓冲机会后,我用双手举枪射击,耳边那震耳欲聋的枪声再次响起,让我无比庆幸自己还能够紧急分出一些魔力来大幅减弱其大小,否则恐怕所有人的耳膜都会因感受到近乎于贴身155mm榴弹炮炮击所产生的巨额噪音而全部破碎。
蓝色光芒的最前端,是那空气被迅速挤压摩擦而形成的火焰,但很快,烧灼的火焰便碰到了金属的墙壁,轻而易举地将其击穿的同时,在周围留下些许烧灼的痕迹。
四声枪响接连不断地响起,四颗子弹均匀分布在以我的眉心为顶点的四十度角内,依照预期中的那样给予了前方无与伦比的混乱。
尽管有魔术作为压制与支撑,枪响仍然让我的头嗡嗡作响,耳膜微疼,而在我的整个右臂阵阵发麻的同时,虎口的骨骼却像要裂开一样在剧烈疼痛,手腕也被极强的后坐力弄得近乎于挫伤。
按下握把上的释放钮,弹匣随之而滑落在地——反正之后也没必要去回收或是再造——与此同时向后撤步,目送着从我身边飞驰而过的四人勉强填补上我战力的空缺,换言之,就是去送死。
血色毫无意外地于我眼前盛放,但又迅速地化为一团黑雾消失不见,但几乎所有人都对此感到了麻木不已,毕竟虽然没有遗体,但至少这样可以让自己的战友不必去再次杀一次自己。
零件看起来还算完好,应该还能进行射击,但我依旧不敢冒险,复位枪机,关上保险,将装满镀银子弹的全新弹匣塞入握把之后,我便重新将它挂回了枪套之中。
“可以了,馆主,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罗宾——”我收回沾满机油的卡片,偏头想说些什么。
“必须有个能堪大用的个体待在下面进行防守与领导,这点恐怕是个人都清楚,不是吗?”
来不及擦去卡片上的油渍,我将其再度丢出,让其上的油滴在被空气所刮去一小部分之后,又被全新的机油所浸染。
“站到我的身后,转身,大步向前迈进吧——为了我们所要保护的世界,以及你的所爱之人。”
他的眼罩早已在激烈的战斗中被撕裂,脱落,从而能够让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见他那俊朗帅气,宛如自带了魅惑一样的的清秀面容。
即便沾着几滴机油和血迹,风尘仆仆,眼睛因为专注与愤怒而通红,嘴唇因不停歇的战斗而干裂,也丝毫没有破坏他那潇洒俊朗的帅气,反倒还多添了几分坚毅、老成,甚至于凶狠,让他的气质比起“绅士”,更偏向了“战士”。
但是尽管如此,他脸上那灿烂无比的笑容远比斜挂的太阳更加热烈与耀眼,似乎在拨动着我心中那脆弱的情感之弦。
“嘁……”
见我似乎还要说什么,他抬手再次射穿了几只不死者的头颅。
“作为奇岩城的建立者和领导者,我有必要与我的人民站在一起,直到世界的终末。”
“再者,士为知己者死,馆主。”
“——为如此华丽的少年少女们背负断后之责,乃是绅士的最高荣耀,并且,殿后才能显现得出战士之华丽——”
“更何况,爱与和平乃吾毕生追随之道,因而我自愿为此踏上前往地狱的旅程。”
“馆主,再见,愿我能够就像您说的那样,越过这钢筋水泥的噬人地狱,与诸位在开满鲜花的彼岸相逢。”
“……不准死。”
“没问题,馆主,亚森罗宾的承诺,等于法兰西银行的签字。”
……
“你不用向他做一下最后的告别吗?”
目送那紫色的身影走入黑暗之后,他向着那个向自己走过来的,浑身伤痕的金发小子问道、
“没有这个必要了,罗宾先生……”武怡然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因为我出现所引起的情绪波动与担忧影响到他们接下来的作战。”
“这就是友情的坏处啊……专心应敌,尽可能拖延他们,给他们创造更多的时间吧。”
“同意,很荣幸能遇见你,罗宾先生——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
塞上燕脂凝夜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