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打开饮品准备间的房门，霸道的咖啡味和茶香便直冲我的大脑，让我略微沉迷了半秒。
那杯没来得及被我装入保温杯的黑色液体被我一饮而尽，不论是咖啡因还是其本身所带有的浓郁味道瞬间就让我的神志无比清醒了起来。
接着，我将七个紫砂茶杯和那用做公道杯的咖啡壶一起放到了茶盘上，先上手试了一下确保自己不会手滑之后，稳稳端起了实木茶盘，走出了房间。
我轻轻地将茶盘放在了桌上，拿出其中一个杯子，给攸宁倒上了一杯八分满的茶。
“除了普洱的茶香，在你的身上还有股浓郁的咖啡味呢，馆主大人，在我的印象里，嗯……蓝山咖啡，对吗？”
——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她是怎么能闻出来的？难不成她很熟悉这种味道？天一阁之内除了南履霜还有谁……哦。
“墨坷大人，看您那从疑惑到顿悟的表情，想必您已经猜出答案来了。”
攸宁看着我的脸，捂着嘴偷笑着说道。
“——履霜姐也很爱喝这种咖啡，对吗？”
“正是，不过还有一点您未猜到哦。”
看着她那愉快的表情，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是天一阁内的某人，或者说某位幻书推荐给她喝的，而这位幻书恰好是你，对吧？”
“正是，墨坷大人。”
说实话听起来挺奇怪的，毕竟在我的刻板印象中，她非要推荐饮料的话一定会是茶而不是什么咖啡吧……
但攸宁的话语再一次打断了我原本的思考。
“这不得不让我想起来，有种喝法便是茶和咖啡混到一起，双倍的咖啡因，双倍的清醒。”
“——不过，与此同时，带来的通常也是在双倍的香气之中双倍的苦涩，是吧？墨坷大人。”
“的确，而为了掩盖这种苦涩，通常会加很多奶油和糖，导致热量飙升……”
说到一半，我就像想起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样，稍微愣了一下。
“你尝过？”
“毕竟作为履霜的监护人，我有权利和义务将她没喝完的饮料进行处理，不得不承认的是，的确挺有一番风味。”
她轻轻挑了挑嘴角，捧起品茗杯微微喝了一口。
“履霜她啊，以前不论是在工作还是锻炼的时候，都经常一起喝茶和咖啡，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呢。”
“唉……”
我无奈且悲伤地轻叹了一口气，和眼前的丽人一起，拿起了茶杯轻品一口。
原本并不算十分浓郁的苦涩，就像是配合我这声悲叹一般，在我的口中逐渐变得愈发强烈了起来。
尽管同样香气四溢，但是正如在我看来她所得到的东西并没有完全能够配得上她的努力一般，香气也从未盖过这透彻心扉的苦涩。
就像是为了转移话题，让我不要再为此而悲伤与遗憾一样，攸宁轻柔地开口继续说道：
“不过每次竟陵子先生听到我和履霜——自然，有时还有梅——这么喝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微微蹙眉，但过了一会儿又会微笑着说着什么“罢了罢了”之类的话语，摆着手离开了。”
“不过说到这个，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我们忽悠他尝了几口咖啡加茶的时候，他脸上的那精彩纷呈的表情。”
此时的攸宁，宛若一个顽皮的少女一般，轻盈且略带恶趣味地笑着，倘若不说的话，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位背负着“守护着这片土地”的重担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一阁阁主。
“竟陵子……”
我疯狂地在大脑中搜寻着这个名字有关的信息，当然很快，我便有了答案。
“竟陵子是陆羽先生的号，难不成这位是《茶经》的幻书？”
“自然。”攸宁赞许地点了点头，就像一个老师面对一个压轴题满分的学生。
“早就听履霜在电话里赞许您的博闻强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实在是过誉了，攸宁小姐，知道的越多，才会明白自己不知道的更多，更何况面对您所掌握的知识和经验，我不过是一位尚处襁褓中的婴儿罢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就想和她在战略互吹一样，给她续了一杯半满的茶。
“有时候，过度的谦虚可是一种自负的表现哦，墨坷大人。”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就像是在品味茶香一般。
“自然，我也知道我的此等自负与傲慢。”
我轻轻放下了公道杯，挑着嘴角缓缓说道。
“毕竟，在知识的广度与深度上，我自认为没有任何同龄人能够与我相媲美，直到我碰见了履霜姐。”
“‘同龄人’吗……似乎……哦，的确如此。”
攸宁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同样，履霜也是我见过最棒的年轻人，几百年来我最优秀的学生，这么看来，你们能够碰到一起，实在是百年难遇的缘分。”
“那真是谢谢您的夸奖与认可了。”我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毕竟能够得到履霜这般赞誉和认可的人，我在此之前从来就没有见过呢。”
“那可真是太不胜殊荣了。”
我捧起杯子，轻轻闻了一口面前的香茗，以掩盖我那如同见家长一般的慌张与不安。
“不用担心，馆主大人，南履霜早就如实交代了你们的关系，在大致叙述了前因后果的同时，把事件总结的电子版发给我了一份。”
“啊……这……”
“不得不说，您真是我记忆中最为花心的馆主呢。”
攸宁再次低头喝了一口茶，让我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但我同时不得不承认，您是我见过最为聪慧，不，甚至于可以说是，比被您所消灭的德古拉狡诈数倍的馆主。”
“您早就清楚地意识到，与阿克夏之火进行完全链接或者说彻底绑定的您拥有怎样的能力——”
“只要人类文明不被彻底消灭，那么阿克夏之火将永远长明，而因此，我的生命也将永远延续，自然，反过来亦如此——我自然也会保证人类文明，和我一同永续。”
我同样也端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口棕色的液体之后向她回应道。
冷静，出奇地冷静，没有丝毫的，被直截了当地指出小心思的慌乱，就像我早就预料到她，或是其他幻书会这么做一样。
当然，她的所述，亦是我早就接受的自我和“真相”。
“自然，您也清楚，这样的能力对于同样可以算作是‘永生’的幻书们，有着多大的影响力，乃至吸引力，能够让那些被寿命论所束缚的，渴望与人类，或是人类的守护者产生情感上的联系乃至深度链接的幻书，对您趋之若鹜。”
“而此时，再加上我先天所拥有的魅魔血统，给我带来的，对于异性乃至同性类人/人造生物的超强吸引/魅惑能力，让我可以在幻书与馆主的契约之上，再加上一层强有力的禁锢——‘爱’，来确保与我所结缘的她们，都能够被我死死地握在手心。”
我颇为愉悦地咧开了嘴角，就像一个对着主角阐述自己邪恶计划的反派。
“您真是不折不扣的恶魔啊，馆主大人。”
她双手手指交叉，手肘抵着桌子，颇为玩味地用交叉的双手支撑着着下巴，依旧轻笑着看着我。
“是啊，毕竟在极度贪婪的同时，我又是如此地缺乏安全感，想让我所深爱着的一切，都能被我看在眼里，或是被我紧紧地束缚在手心之中。”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喝了一口茶，以缓解我那由于些许的焦躁与兴奋而产生的口干舌燥。
“正因为在失去如此之多的东西的时候，自己偏偏又是如此地无能为力，所以才造就了大人您现在的性格，我说的没错吧？”
“不愧是攸宁呢，推理的完全正确。”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而攸宁也举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之后将其放下，让陶杯和茶桌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紧接着，她将口中的茶水咽下，缓缓开口，颇为感慨地说道——
“自洛伦佐先生之后，我到底有几百年，没有看到过如此野心勃勃的馆主了呢？”
“……其逝世标志着佛罗伦萨的黄金年代的落幕，被称为‘伟大的洛伦佐’的美第奇家族成员，洛伦佐·德·美第奇？”
我狠狠地挑着眉，一如既往地猜测着。
“不是哦，虽然也叫洛伦佐，并且同样以佛罗伦萨作为行动中心，但是……嗯，这么说吧，是在这位人类的主要活动时间的一百年后，出生于佛罗伦萨的某人，向这位人类所属的家族所进献的书，而以那本书为原典所形成的幻书，也是书馆自创建以来，唯一一位担任过阿克夏之馆的代理馆主的幻书。”
“坏了，我只是集中寻找并阅读了攸宁的资料，其它的完全没有涉及过……但，如果仅凭这些信息，再加上我对文艺复兴时期前后的欧洲历史熟悉程度……还是能够推断出来是哪本书的。”
我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道，不断搜寻着记忆中的知识，并整理着思路——
“美第奇家族的洛伦佐主要活动在15世纪中叶，那么一百年后就是十六世纪中叶；而出生于佛罗伦萨，又在那个时期写了本书进献给了统治者；而那本幻书的力量和影响力，导致了他能够成为代理馆主；该幻书拥有不亚于我的抱负和志向……那么，范围已经急剧缩小，答案呼之欲出。”
“马基雅维利所著，《君主论》。”
我抬起头，看向了眼前赞许地点着头的攸宁。
“没错，馆主。”
她将还剩小半杯茶的品茗杯轻轻放在了茶盘上，让其发出了悦耳的碰撞声。
“上一次，他带领着书馆走出了最为命悬一线的危机，而在这一次，您同样面对着这十死无生的情形。”
“而历史无数次证明，愈是糟糕的情景，就愈需要这种胸怀大志，野心勃勃，不惧一切——就算是神，也敢与之对弈的存在来统领书馆。”
“而同时，这个人必须胆大心细、智慧超群、意志坚定、文武双全、行事果决、利义并重，才能够配得上自己的雄心壮志。”
“诚然，您和墨萱大人都是无可救药的，想要把一切都死死握在手心不让其逃脱的恶魔，但是二位馆主大人都拥有着永不磨灭，毋庸置疑的善良；在无尽的绝望之中，又保持着无比坚强的希望，这些难能可贵的品质，都可以让我确保，你们将会是有史以来最为优秀的馆主。”
她将双手轻轻盖到了我的左手手背上的同时，她的周身逐渐散发出了和煦的淡蓝色光芒，而那浅蓝色的水流，也从她的脚下逐渐升起，环绕在了我们两人的周围。
“这句话并不是什么谎言，也并非是什么客套的话语，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可与赞美哦。”
逐渐蔓延到了个人房间中的蓝色光芒于水流，并无丝毫的恶意，给我们所带来的，只有温暖、柔和，以及安宁。
依旧留存在身体上的酸痛正在不断消失，体内的活力被重新激发，身体就像在接受了全套理疗之后一样无比舒爽。
“……这是攸宁小姐的书界，阿莱娜，不用担心。”
房间内，正在给阿莱娜梳着头发的墨萱轻轻按下了阿莱娜抬起的左手，并且顺便颇有恶趣味地用魔术制作出了一个小小的金色圆环，戴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等一会儿得好好感谢她了，毕竟给我消除了大半的疲劳。”
一边说着，墨萱一边继续感受着沙之书那宛若流水般的头发的触感，一边细心地帮她编起了辫子。
“真好呢，在情急之下，沙之书，不，阿莱娜选中的馆主，是您和您的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