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拖着长长的，由深蓝渐变到浅蓝色的尾巴的，灰蓝色翅膀、橘黄色腹部的，形似麻雀的小鸟，从塔顶飞了回来，在夜晚的强风之中晃晃悠悠地飞了过来，在五双或焦急或担忧的眼神中，安稳地落在了攸宁的头上。
“啾啾啾！啾，啾啾！”
“嗯嗯嗯，好，哦这样吗……”
攸宁和它——小啾，一人一鸟，开始了我们完全听不懂的加密通话。
我抬起手阻止了因为有些心急而想直接用动物会话的小萱，正要开口的同时，梅再次抢先问出了几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的问题——
“攸宁大人，小啾说了什么啊？”
“小啾说，”攸宁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啾的头，一脸享受的它就这样逐渐淡化并消失在了空气中，最终化为一抹流水钻入攸宁的掌心。“它看到塔顶内部，有一台巨大的机器，现在正处于运转状态。”
“罗宾到底是在搞些什么……”南履霜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是啊，明明我们之前离开的时候，中央塔的所有机器都被彻底关闭了，他到底是想做什么？”梅也附和道。
“哦对了，小啾还说，它在机器中央的一个像是玻璃罩的透明容器内，看到了三个漂浮的光点。”
“——那估计就是弗兰肯斯坦幻书核心中所缺失的部件了吧。”我如此推测着，而赫尔也略显赞同地微微点头。
“极有可能，”攸宁点了点头，赞赏着我的说法。“不过我还需要提醒大家的一点是，中央塔的内外都布满着大量的不死者，想要接近那里并非易事。”
“既然如此，那就由梅给大家算一卦吧！”
“非常好的提议，毕竟常言道非异象不占，但此时此刻，原本处于关闭状态的机器又重新开始运转，确实是何等不详的异象，我更无理由反对，梅，开始吧。”
几乎在一瞬间，攸宁便切换回了符合她“天一阁阁主”形象的，那无比严肃认真的状态与气场，几乎是如同下命令一般向着梅说道。
“明白，攸宁大人。”
粉色的八卦在她胸前复现，而她的双手也开始了不断地掐算。
“……是因为担心滥用，亦或是触犯天机吗？”
趁此良机，我站到了攸宁的身边，有意无意地轻声问着那我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的问题。
“的确如此。”攸宁用只有我们两人，不，三人——因为小萱也凑了过来——才能够勉强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
“作为拥有相似能力的馆主您，自然也知道倘若肆意地去占卜未来、过去与现在，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她像往常一样缓缓转着伞说道，轻松的语调就像是与朋友聊些有的没的，而非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情。
“并且，每一个拥有预言或者占卜能力的幻书，基本上都常常需要担忧着自己会不会遭受这些力量的反噬——梅就是有过这种情况与经历，所以她的占卜能力才被强行抑制住了。”
“这样啊……”
“顺带一提，既然二位与她们建立了如此之亲密的关系，那么有些事情，攸宁认为你们需要去知道，并且对此开展调查——”
“梅并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也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力量曾经有过失控，并且梅目前残缺的部分一直都并未被找到，而且很奇怪的是，除了我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这个事实的任何记忆，就连我对于这件事情也只有一星半点的印象，而天一阁内的记录也在此事发生的时间段出现了空缺与矛盾之处。”
“……”
听闻此言，我和小萱都皱紧了眉头沉思着。
“大吉！”梅用那充满欢欣的语调，打断了我的沉思。“真是少有！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能有个小吉就谢天谢地了。”
“既然如此，那就出发吧，如此之多的预兆之下，我相信梅的占卜结果应当是准确的。”南履霜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剑上残存的机油，看着我继续说道：
“墨坷，墨萱，你们认为如何呢？”
“我觉得没有丝毫的问题，就算预言出错，我们目前的战力与提前做出的准备，应该足以应对。”
妹妹给弓弦上了一些蜡之后，轻轻蹙摸着重归光滑的弓弦缓缓说道。
“我也赞成，攸宁的看法呢？”
我再次确认了滑轮组运转与链接良好之后，再次看向了身旁微微笑着的攸宁。
她看着这一幕，似乎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
“对我之前的经历感到好奇？既然如此，我就稍微说说吧，毕竟这该死的永夜实在是让人昏昏欲睡的同时，心情无比的郁闷——虽然我接下来要讲的东西可能更加令人郁闷，但是好歹能够让大家提起点精神来。”
“简单来说，自从我14岁左右开始，爸妈就开始在假期里带我们去全国各地见见世面。”
“而在他们因为我的事情‘牺牲’之前，我们基本上已经走过了国内的绝大多数值得一去的地方。”
“因此，在我花了几个月从相当失魂落魄的状态中走出来之后，我们就开始不断地动身前往全世界旅行，以扩大自己的见识，并且能让我们更好地从这种难以脱离的悲伤中走出。”
“一开始，我们去的地方基本上都是些相对来说很安稳和繁华的地段，比如说欧美之类的地方。”
“但是大约在第二年的新年过后，我们便想要去干一些不太一样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有如此之多的不公不义，而我们却空有一身的能力、智识，与财力，除了偶尔对我们身边与街上的穷苦之人的救济之外，派不上任何的用场。”
“因而，我们需要进行‘演练’、‘实习’，乃至于‘实战’。”
“等一下！”梅有些惊讶地打断了我们那一唱一和的叙述。“实战，真的是指‘实地战斗’吗？”
“是，但不完全是。”
我苦笑了一下，回应着梅的疑惑。
“毕竟，在强化魔术的作用下，武器与人往往能发挥出超乎想象的作用与威力。”
“虽然我们也没少被魔术协会找过麻烦，只不过在这方面还是要多谢爸妈了……”
“毕竟，他们制造的东西可谓是无所不包，无所不有——自然也搞出了隐藏魔术踪迹的设备，只要带上这个，只要不是魔术协会的大佬有意察觉，那么是不可能有人发现我们在使用魔术的。”
“再加上他的名气，以及所做出的成就，还包括魔术协会对他和她所做出的承诺……呵，到最后，我们依旧还是在受他们的荫庇啊。”
“好了，还是回到正题吧，哥哥。”
“确实——在带上了那种装置之后，我们就能更加自如地来往于那些极其危险的地区……”
“危险地区？等等，该不会是……”就连攸宁也表现出了难掩的惊讶。
“啊哈，没错，基本上有冲突的地方我们都去了个遍。”
“自然，”我点了点头回应道。“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饥荒、战争、冲突、疾病、谋杀、背叛、逃难……”
“而似乎，‘不那么愉快’这种说法还是有些过于委婉了，其实直接点来说就是令人作呕、愤怒、烦躁不安和痛心疾首。”
“许许多多的人只不过出生并成长在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和地点，就要遭受这些摧毁身心的苦难，而这就是所谓世界运转的本源逻辑？我自然不可能会去同意这一点，即便在有些人看来这就是理所应当。”
“因而，即便我们的力量相比于更大的组织、国家，或是军队而言，都太过弱小，但我们依旧可以，也希望着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即便那些事情会让我们身处九死一生之境地，即便那些事情相对于我们的愿景，以及改善整个世界来说都是微不足道……”
“但我们还是选择去拼一把，因为我们无法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更无法选择对那些事情闭目塞听。”
“譬如说，我们做的最多的，恐怕是先于除了联合国和红十字会之外的所有组织前一步，找到并拯救那些因为战争而失去父母，乃至失去一切的孩子们。”
“以及，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也会不断地给当地做出活动的联合国、红十字会，等等之类的机构捐款，并且尽可能地对这些钱款进行追踪，以确保它们会真正意义上落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的手上。”
“除此之外，我们会尽可能地确保，他们的教育能够得到最低限度的保障，并且尽可能地去熟识，或者至少去了解一些英语，以便他们将来能够……唉……”
“并且，我们会用尽一切方法，将一部分我认为极其有能力的孩子，带离那个地方，以确保他们能够受到最好的教育，走向那最美好的前途。”
“自然很遗憾的是，我无法将所有的孩子一次性都带离那些是非之地，因而我也只能功利一些，优先保证那些最为优秀的孩子们能够离开那里，以确保他们的才华不会被浪费丝毫。”
“尽管如此，我也会尽我的所能，让留在那里的那些孩子们尽可能过得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然而，就算是那些从未被征召上战场的孩子，也无可避免地受到了这种……大环境的影响……”
一支箭矢飞射而出，其带起的巨响遮蔽了她最后所说出的话语，让那饱含着愤怒与哀伤的脏话无法被我们所耳闻。
“毕竟即便，他们从未上过战场，从未拿起过那些能致人死地的兵器，也都多多少少地，被这些东西，这些事情所波及到。”
“也正因如此，我将永远都不会忘记，在一年前我们抽空去孤儿院、难民营中，去看看那些我们救回来的孩子们的时候。”
“我们所见到的景象，更加让我们确信了这一点——”
“在孩子们的画布上，布满了坦克、硝烟、战火和死亡。”
“……临走前，我给他们每个留在这里的人，都送了一副青金石所制作的首饰。”
“有的是项链，有的是手环，还有的只不过是发夹，耳坠。让我感到意外的，其实是我做的念珠——之前只不过是以防万一的作品，想不到还真的能够被送出去。”
“那后来呢？”
粉色的身影依旧如此急不可耐。
“后来？没有后来了，一颗流弹击中了难民营，后来的事情你们也能够想象得到了。”
我无奈地轻轻摇着头。
“紧接着，我接到了通知，说是在那里有我的东西，虽然我大致也猜到了会是些什么东西，并且惊奇于这些东西能够‘存活’下来并且没有被人擅自拿走去换钱……”
“我们在思虑再三之后，还是决定去那里亲自把这些遗物给拿回来。”
“怎么说呢……事情果然不出我们所料，是那些用青金石所制作的首饰的碎片，不过它们的颜色变得有些奇怪——”
“青金石的青蓝色不再，转而变成了如血般的深红色。”
“我们将它们运回了我们家中，同时将一部分，在粘接或者修复之后寄给了那些我们送出去的那些孩子。”
“而最有意思的一点来了，自从把那些首饰碎片放在家里之后，我们就再也没做过噩梦了，在我联系了那些孩子们之后，他们也有相同的反应，不过还有一件事，就是他们和我们都会时不时梦到自己和那些意外去世的孩子们在一起玩。”
“……大人，攸宁猜一下，是不是那些孩子们的几丝魂魄，顺着他们的血液，进入了这些青金石？”
“不愧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的攸宁，一下子就猜中了，不过很可惜，他们所留有的，也的确只剩半缕残魂了，我们所知的所有复活的办法都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而说起来，我还以为他们会很生气甚至怨恨我们没有把他们带走，但是事实却正好相反，即便变成这样，他们也依然在感谢着我们，让他们至少享受了一时半刻的温存与最后的幸福。”
“不过的确，他们仍然留有遗憾，按照他们的说法，在那些被我们带出去的孤儿们做出自己的事业之前，他们是不会想要离开的。”
“当然还有一部分，是想要尽可能地报答我们曾经对他们的保护和关爱，所以选择留下，让我们的梦境和精神能够得到他们的保护。”
“哈哈哈哈哈……唉……看起来之后他们的负担要加重许多了，毕竟那些神明一个个的都想对我们上下其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