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
“刚刚的场景，真可谓是‘我有嘉宾，德音孔昭’……大人，您说是不是啊？”攸宁站在厨房中，稍微歪了歪头向我问道。
“呵呵呵，我对此持保留意见，毕竟罗宾可不符合‘视民不恌’啊，不过……”我轻笑着摇了摇头，将搅拌着肉汤的汤勺放到一边，颇为愉快地说道：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您说是吧，攸宁小姐？”
“哈哈哈，正是如此呢，馆主大人。”她颇为愉快和调皮地转起了伞。“不过得多加注意，以免罗宾先生喝过头了导致他做出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依我看，喝醉了导致再拖更了一天，乃至写不出文，无法连载的情况，会更令他忧心孔疚吧？”
厨房的另一端，把拍裂的草果和八角放在盘子中的小萱翻了个白眼吐槽道。
“所言极是呢，墨萱大人。”
“那么攸宁小姐，有兴趣参加这场宴会吗？”趁此良机，我伸出了手，在小萱略微带刺而充满了“我就知道”的目光中向她发出了最直接的邀请。
“呵呵，难得看到如此有兴致和有趣的馆主呢，正巧天一阁内暂且无事，德古拉和弗兰肯斯坦的核心与残骸也可以在书馆内进行临时封装，小女子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说实话，这完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情况，本来我以为她会直接拒绝的，毕竟我们才见面没多久（虽然早就交换了几乎所有的联系方式）。
而更让我和小萱惊讶的是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饶有兴味地轻轻搭上了我的手，其触感如此温软细腻，直接让我失神了一瞬。
这么想来，我又被她肆意地放在手心玩弄了呢——只要她想的话。
我看向了她那美丽的琥珀色瞳孔，那深不可测的笑意，让我仿佛是在看着小萱那变成漩涡的，摄人心魄的眼睛一般。
她的眼神，让我感觉到自己似乎是陷入了那粘稠的松脂一样，挣扎着想要脱出，却又因为其温暖与令人安心的粘稠而自甘堕落。
“馆主大人？”
青松放弃了继续禁锢的打算，转而散发出阵阵的清香，将我从自由自在的沉落中唤醒，让我能够在她反握住我的手的作用下，突破这甜蜜的糖浆，回到同样温暖安宁的现实。
“嗯，没问题，稍微问一句吧，攸宁，你喜欢吃什么样的餐点，以及，你有什么饮食上的禁忌吗？”
“做二位喜欢吃的就行了，攸宁基本上没有什么无法接受的食物。”
“……行吧。”我扯了扯嘴角，转头继续挑选菜品。
“那么攸宁就暂且告退了。”
我转头看去，她朝我们微微鞠了一躬，而对此，我也只能用点头来当作微薄的回礼。
……数分钟后，书馆一角。
“梅，你就不觉得，我们和墨坷、墨萱两位馆主的距离，是如此自然而然地迅速拉进吗？”
攸宁与梅对坐在一张专门摆出的残局的棋桌之前，把玩着自己手上的黑子，却迟迟没有落下的意思，就宛若眼前那看似一片祥和却实则暗流涌动的棋盘一般，思虑着如何下手。
“的确如此，而包括小姐也是这样，这确实是有些……诡异了？奇怪，在之前我怎么就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况且之前你们也确实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这一点的奇怪之处。”
最终，攸宁还是放弃了将自己的思考浪费在眼前那名为长生的残局之上，将自己举起的黑子放回了棋罐之中，继续看着梅缓缓说道：
“不过，梅，既然这一点相当奇怪，那么你就可以……”
“不动不占，唉，我真是太疏忽了，居然在之前没想过要占卜一下这件事。”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不过，攸宁大人，我真的要这么做吗？毕竟这……”
“没错，是一种略显冒犯的行为，但是啊，梅，可别忘了，这个世界是有神明所存在的，虽然与馆主有所联系的那位神明，以及‘阿克夏之馆的馆主’这一身份，可以给他们提供一定程度上的庇护，但是我们可没有这样的保护。”
“更何况，就连馆主本人也对祂是否真的是‘善意’而保持怀疑，我们就更加应该保持警惕了。”
“攸宁大人……”
“和你一样，梅，我也不希望自己对于二位馆主大人的感情是受到了他人的操控而产生的，但是既然有这个风险，我们就不得不去预防或者探查，以便能在风雨飘摇的现在，更好地保护好书馆和两位馆主。”
攸宁在说着这些话语的时候，眼眸逐渐低垂了下来，就像不想要面对这个有些令人难以接受的可能一样。
“那么……我就开始占卜了，攸宁大人。”
“去做吧，梅，但要小心，倘若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停手，不论是我、履霜还是两位大人，都不会想要看到你伤到自己的。
“嗯，我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攸宁大人。”
粉色的云雾笼罩了二人，久久不肯散去。
“……原来是这个结果吗？”
攸宁盯着眼前的卦象，喃喃自语着。
“是的，攸宁大人。”
“在几个月之内都不会有任何可能的的危害，但其最终的答案和所有缘由都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才能被我们所知晓……”
将卦象的意思解释而出之后，攸宁突兀地低下了头，捏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攸宁大人，怎么了？”
“……时间会证明一切，沉默会付出代价。”
攸宁捏着下巴，看起来有些迟疑，就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一样，一字一顿地将自己破碎的记忆缓缓吐出。
“这是什么意思……不对，这好像是……？”
听到这句话，梅突然捂住了头，就像是快要想起来什么却又怎么也没办法想起来一样，有些痛苦地拧死了眉毛。
“上一任天一阁阁主说经常说的话。”攸宁同样也皱紧了眉，看起来是重新想起了一些本该被她所永远铭记，然而却由于某种此时此刻无法知晓的原因而被迫遗忘掉的事情。
“上一任天一阁阁主？但是我记得，自从天一阁创立以来，阁主有且仅有攸宁大人一位啊？”梅扭紧了眉毛，提出了最为直接了当的疑问。
“在大多数人的记忆中的确如此，梅，但是在这方面的记忆上，我可能是个唯一的例外——我清楚地记得，大约四百年前，天一阁曾经出现了一位可以胜任阁主的人，而在我的记忆中，他，还是说她？一直担任阁主一职直到半年前的春节过后。”
“而在这位阁主将职位交还于我之后，就此销声匿迹，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完全没有关于他或者她的任何记忆。”
“四百年一直担任阁主一职？！攸宁大人，此事实在是……”
“过于不可思议以至于我自己都以为记错了。”攸宁严肃地看着梅点了点头。“但是我的记忆从未出过错误，即便对于这位阁主的记忆也日渐模糊不清，但我还是可以肯定地说，我并没有记错——佐证便是，我在翻阅过去四百年天一阁的记录时，发现了一些问题。”
“……攸宁大人，我猜，天一阁过去四百年之内的记录中，有些许严重到不可能的缺漏甚至于自相矛盾之处？”
“正是如此，梅，而且最……有意思的一点，是这些出现问题的记录，正是我越来越模糊的记忆中，上任阁主所参与的那些事件。”
“但是，上一任阁主又是如何能活过四百年的时光呢？除非他或者她已经像墨萱和墨坷馆主那样与阿克夏之火进行了此前从未有任何馆主所实践过的深度链接，又或者他们并非人类，或者也是像两位馆主那样，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纯血人类。”
攸宁点了点头，露出了一瞬略显赞许的表情，但紧接着又变回了严肃。
“完全正确，梅，但别忘了，还有一种可能性。”
梅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思考着被她所遗漏的些许可能性，很快，她便给出了自己认为最为可能的答案。
“……前阁主，也是像两位馆主那样的魔术师？也只有强大的魔术师和部分幻书，才拥有这种抹去或是修改记忆的能力。”
“可能的确如此，但是最诡异的事情出现了，我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立刻委托牛津图书馆联系魔术协会开展调查，但是在魔术协会的记录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与上任阁主的活动时间和轨迹重合。”
“自然也不能排除是为了遮羞而故意掩藏或者是销毁掉资料了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是为了遮羞的话，他或者她更不可能当上天一阁的阁主了。”
“那么……啊！”
梅就像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而绝无可能的假设一样，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梅，有什么猜想了？”
“上一任天一阁阁主，会不会是……”梅有些迟疑，吞吞吐吐地说着。
“是什么，梅？”
“可能有些冒犯，但，他会不会是来袭击阿克夏之馆本馆的那个黑衣人？”
“……我无法排除这一可能，梅。”攸宁重新蹙紧了眉，仔细地思考者这一猜想的合理之处与问题。
“但是为什么，他又要借助两位馆主那‘人类’的身份，来打开阿克夏之馆的封印呢？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人类，或者是他——”
“并不认为自己是人类。”攸宁轻轻点了点头。“或者说，他就像我们幻书一样，只是外表近似于人类的类人存在，或者他自认为已经成为了人类文明的掘墓者罢了……没错，非常有这个可能，但这些问题，依旧看不到任何解决的希望——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是他？以及，他为何要这么做？”
“不知道，攸宁大人……”梅低落地呢喃着。
但很快，攸宁又想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巧合——
“三个月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正是那件事情，导致了天一阁和履霜的负担瞬间加重——”
“……镇守与监视西、南部，五代单传的‘东方’家的家主，在接任家事三年之后猝然长逝，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和指定接班人，家中数位元老与支柱不是死于非命，就是一病不起。”
“自此往后，”梅接着缓缓说道，“东方家大乱一场，实力急剧衰退，天一阁和小姐不得不接过了守护西方和南方的重任……”
一瞬间，两位幻书的表情就变得无比复杂和微妙了起来。
“……幸亏这项职权过渡得既迅速又及时，西方和南方所镇压的邪物和设置的各种阵法都未出现任何异常。”
“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南家彻底获得了对于‘隐蔽战线’的掌控权，维持三千年的权力制衡终于被彻底打破——”攸宁轻叹一声，继续缓缓说道——
“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除了阿克夏之馆和天一阁，再无人能够制约南家，或者说，南履霜在这片土地上隐形的影响力了。”
“再加上，目前我们已然知晓，外来的邪神一直在试图影响乃至控制小姐，以此来控制整个南家……”
“这下我们的麻烦可大了啊……照这么想下去，领导天一阁四百年的人现在变成了人类文明的敌人，还极有可能成了邪神的眷属……”
倘若此时墨坷在场，他一定会翻个白眼然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大叫着：“一定是奈亚干的！”之类不知所谓的话语。
毕竟，在不知道幕后黑手是哪位神祇时，去猜那位此世间最大最恶的乐子人，一般来说会有个百分之四五十的正确率。
言归正传。
“不过，倘若两位大人所得到的的情报和做出的推论没有差错的话，只要持有着阿克夏之火的他们一直待在履霜的身边，那么神明对她的影响就能够得以抑制乃至于阻隔。”
“换言之，馆主和小姐至少在此时此刻，必须像这样联结在一起，不论其风险有多高，虽然也不是没有更加稳妥的解决办法，只是……”
“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会放弃她，因此那些看似稳妥的方案只能够被暂时放弃，并且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实施的可能。”
“……墨坷和墨萱是知道这个结果的吧？”
“自然，梅，正如他知道现在的他们在此时对我们这些幻书有多大的诱惑能力一样，履霜说过，在缔结这段关系之前，墨坷就向她陈明了利害，而且他算的也很对，这是对于履霜来讲最好的结果——”
“是啊，攸宁大人，目前破碎的阿克夏之火完全不足以支撑馆主与拥有强大神性的神明对弈，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准备，去夺回更多的阿克夏之火，重新夺回属于幻书和书馆的力量。”
“这么想来……时间、时间，还是时间……这可能是为数不多的，用金钱无法买到的东西中，最重要的一种了吧……”
“是啊，那么就如同预言所说的那样，让时间来证明这一切吧，梅，请你一定要守护好馆主大人和履霜，直到解明这些疑惑的时机到来。”
“嗯，就算攸宁大人不说，梅也会拼尽全力去守护的，毕竟，现在除了这个，梅的心中别无所求。”
“那就好，梅，把履霜托付给你，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