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流光溢彩。
同样是紫发紫瞳的张舸，轻轻捏着那与不知道多少年前完全一致的黑色碳素笔，轻轻地划过那用某种纤维制成的洁白纸张，在那最后一个古朽的字体后，画上了一个圆润的句号。
接着，他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握着笔的手，任由其遵循着人造重力的规则，掉在自己的脚庞，让金属与塑料碰撞产生的清脆回音萦绕在阴暗的房间中。
“阿莱娜？”
他抬起头来，向着一片虚空中，轻轻呼唤着在旅途的开始，一直陪伴在他身侧的“人”的名字。
“是的。”她的声音从舰载广播中传来，而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声音也依旧如此温婉动人。“馆主，恭喜您，您的作品已经达到了可以让阿克夏之火依此构筑、完善并覆写世界的最低标准。”
“那么再确认一次吧，剩余的能量还有多少？”
“5%，刚好能够供给阿克夏之火进行2次以您的作品为基础的‘创世’和‘灭世’。”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间不够了啊……”张舸瞥了一眼窗外光怪陆离的场景，继续缓缓地向着虚空之中问道。“处于梦中的阿撒——盲目痴愚之神还有多久就能彻底醒来？”
“24小时……不，18小时。”一缕天蓝色的光芒飞回了船舱中，化为了一件残破不堪的黄色长袍。“……《黄衣之王》哈斯塔，灵智熄灭，幻书遗骸——无法修复。”
“立刻开始把这个世界给完全重启吧，我们已经没有可供消耗的额外资源了。”张舸微微低了低头说道。
“了解，全舰80%能源，用于供给阿克夏之火的运转，行动代号，‘昨日重现’——世界第132次重启，开始。”
舷窗外的宇宙中，四处蔓延的触手，活着的星球，巨大的蠕虫，张牙舞爪的‘树木’，……或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向着这片漂浮在宇宙中的一叶孤舟发动着攻击，如同绵延不绝的惊涛骇浪，想要让这片孤舟倾覆，只因其上有着妄想颠覆其神明，阻止其造物主伟大复苏的渎神之人。
然而，可喜可贺，可悲可叹，祂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如果祂们能够早一些释放出自己的全力，或是早一些将还没完全发展起来的我们掐死，那么这些事情就完全不会发生。
原本近乎于死寂的舰船，爆发出了一丝耀眼的金色光芒，这光芒愈发的刺眼，很快就几乎完全盖过了漂浮在舰身周围的球体所发出的彩虹色光芒。
“他们肯定意识到不妙了，攻击的频率和强度都在逐渐上升，伊文缇尔的泡泡可能撑不了那么久了……阿莱娜，‘昨日重现’还需要多久？”
“一小时。”
“泡泡还能撑多久？”
“以目前来看，不超过3小时。”
“那么时间还算充裕，只能说幸好我最终还是赶上了……哈啊。”张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桌上的稿纸随着他的轻轻呼出的气体，化为金色的沙粒，乘着风向着舰体中部，那放出璀璨金芒的阿克夏之火飞去。
张舸深深叹了一口气，看向了房间对面的两台冷冻休眠舱，里面分别放着两具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躯体，只有舱体上的标签和照片能够看出里面的人是谁。
一根由烟草所浓缩而成的长条形物体，伴随着些微的火光在这片黑暗中，随着轻轻烧灼的“噼啪”声，一闪一闪。
“姐姐，妹妹，抱歉了，直到最后，我依旧没有多余的资源来治好你们……”
张舸深深吸入了一口这棕色长条燃烧所产生的灰暗气体，任由其肆意破坏着自己体内的细胞与组织，带来那自作自受的，穿心入肺的痛苦，以减免其由于回忆与失去所带来的痛苦。
他艰难地站起身，缓缓地向着两座舱体走了过去，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仓壁，就像是想要隔着这透明的障壁，像数百年前，数千数万年前那样，轻轻抚摸着她们的脸颊。
黯淡的，几乎看不到半丝生机的屏幕上，映出了两个躯体本来的名字——
南履霜，张蕊。
“对不起，对不起……”
伴随着道歉而吐出的，便是那挣扎着萦绕在他周围的灰黑色雾气。
“对不起，我没有完成我们的愿景，没有实现你们的期待，对不起，我在最终，还是让你们失望了。”
“如果能够重来的话，如果我能更加努力一些的话，想必我肯定能做得更好，不会让你们变成现在的样子，不会在此时此刻走向现在这般无奈的结局。”
“迄今为止，我们到底付出了多少牺牲，才能够勉勉强强走到这一步？”
“陆离被失去理智的招摇吞吃，随后她被攸宁连同天一阁一同埋葬……”
“梅、抱朴子、卡门、阿斯特莉亚……多次‘妄算天机’，遭到反噬，被他们自己失控的灵智之火所焚灭，吞噬……”
“履霜姐所在的舰队指挥舰被和图尔兹查结合的克图格亚，以及倾巢出动的炎之精们突袭，上面的人基本都被烧成了灰，幻书也伤亡惨重。她将图尔兹查剥离并放逐的同时，全身90%三级烧伤+严重衰老……当时舰上剩下的幻书拼了老命才抢回了仅剩半口气的她……重伤的罗宾和夏洛蒂用自己的生命拖住了炎之精和克图格亚，他们的灵智之火随着液氮轰炸而随着入侵者们一同熄灭，大半个指挥层随之而覆灭……”
“德古拉在变为食尸鬼之王前的最后一刻恢复了灵智，任由罗兰和贝阿朵莉切将祝圣十字架插入自己的胸膛和眉心，而片刻后贝阿朵莉切由于光明侧消耗过大，导致光暗失衡，失控自毁……”
“伊舍那、法芙娜和婴宁在烧却了黑山羊之母的同时也将自己燃烧殆尽，所罗门率领着他的魔神们牵制祂的眷属们到了最后一刻，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奥西里斯将己身化为金字塔，强行将‘黑法老’等一众和埃及有关的奈亚化身带入永眠，白芷透支自身，治愈了无数邪神们带来的疾病，直到与‘黑风’同归于尽，姜嫣、胧、莲华、米迦勒一起将其剩下的化身封印或消灭，但在途中大多耗尽了自己的全部力量……”
“凯瑟琳和爱丽丝在用尽全力佑护了我的梦境之后，与拉莱耶一同堕入永不醒来的梦境……”
“弗兰和赫尔在能源设备全部故障停摆的情况之下用自己的生命绽放出了最耀眼的电光……”
“小蕊因为尝试使用阿克夏之火改变世界而被姆西斯哈盯上，差点被完全撕碎，幸好沙之书、波莉和依诺莎在犹格的协助下反向扭曲了时空，彻底摧毁了其所存在的维度，祂才没有继续造成更多的破坏……”
“伊文缇尔就如同她原典中的美人鱼一般，化为除了‘保护馆主和沙之书’之外毫无意识的五彩泡沫，在外面尽力阻挡着各路神祇在各种维度上的侵入……”
“如果我能预知和判断，如果妹妹能够读心，如果我们拥有强大的魔术和魔力，如果姐姐她能够在成长的路上有一两个人或者幻书陪伴，如果她能够和我们合作，以迅速地将人类带入深空，而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惜，我在遇到幻书们的时候也仅仅只是一个稍微聪明一点的普通人罢了。”
随着烟雾的一吐一吸，棕色的长条在不断的噼啪声中，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不断缩短。
“或许在这个我所幻想出来的故事中，人类将有足够的实力，直面宇宙的所有混沌，甚至在不过多借助阿克夏之火的情况下，将其压制，清除，乃至重塑，而不是像这样在不断的内耗中躲躲藏藏，最后无奈地走向宇宙的终焉。”
“这个故事将没有任何不必要的悲剧，尽管我也知道，悲剧是如此能升华故事的深度与广度，给予人更加刻骨铭心的震撼。”
“毕竟不论在哪个世界中，都早已遍布那痛彻心扉的悲剧与别离，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让早已见证且铭记过无数苦难、悲剧和别离之后的他们，再经历一次我的这些该死的遗憾呢？”
“毕竟即便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过太多，太多的苦难，但同样拥有着强烈同理心的他们，在那时，比起同龄的我来说，早已更加成熟，更加聪慧和更加强大，也比我，更加坚定不移。”
“我们是失败者，但是我可以让下个世界的我们，成为任何生物都无法企及的胜利者。”
“这么想来，我真是嫉妒这个‘我’啊，能够拥有我所梦想的能力，做到我无法做到的事情，填补我所有的遗憾。”
他将在一呼一吸间迅速缩短的长条从嘴中抽出，丢在冰冷的地上重重踩灭，就如同像之前数次那样，发泄着自己内心的不甘。
“但是，这应该能是一个good ending吧。因此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足够了，那就可以释然了，那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毕竟，在见证了那么多毁灭之后，能够建立起一座完美之城——即便这座城市我无法见到它的全貌，也无法亲手将其堆砌，但是，能够定下它的雏形，已经令我满意无比了。”
“改变这个世界吧，墨坷，墨萱，代替这无法将这世界拯救改变的我，创造这属于你们，和‘我们’的史诗吧。”
“以及希望，在最后，这会是个对所有人来说的perfect ending。”
“依照您的期望所写出的故事，肯定能够走向您所期待的结局。”
金光泛起，白发少女出现在张舸的身边，轻轻挽着他的手说道。
“阿莱娜，阿克夏之火那边……”
“米莱让我过来，替她和你道别——一切接近阿克夏之火的东西都将被困在时间的牢笼之中，直到这个世界彻底走向尽头。”阿莱娜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切按计划进行，完全没有任何的差错，而且我即便在这里也可以监控阿克夏之火的正常运转。”
“嘁……真是的，还真有她的风格，为什么，为什么啊……唉……”
他低下了头，无语凝噎。
“馆主……”
阿莱娜的呼唤，让他重新抬起了脸，用泛起一层水雾的眼睛，看向了她。
于是，他走向了她，轻轻抱住了她，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现在，除了泡泡，剩下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了，是吧？”
“是的……馆主？”
“有什么其他的事吗？”
“能和我一起度过这最后的时光吗？请不要让我独自一人忍受着孤独迎来终末。”
“当然，这也是我所想和所愿的……”
“此时此刻仅属于我的，原初也是终末的幻书，阿莱娜——”
“即便，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一切将被遗忘，将被丢弃。但这同样，也是为了下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的诞生，所做出的必要的牺牲。不过毋庸置疑——”
“我会再次，第173次，以另一个身份，与你在下一个世界中相逢，相识，相爱，相守。”
“阿莱娜，我爱你，而这份爱，将超越时间的尽头。”
“嗯，馆主，我也深深地爱着您，而这份爱，在您的愿景和努力之下，也必然会超越世界的分隔。”
就这样，两人挽着彼此，坐在了五彩光芒所照耀着的床上，相互依偎着，直到金色的光芒将整个宇宙吞噬，蹂躏。
最后，在它将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全部覆盖之后，它重新再次聚为一个点，再次，第九十五次——
爆发。
……
“这次，会走向不一样的结局吗？”
“是的，会导向不一样的结局——阿撒托斯，这一次，终于有人能够将不断困于循环梦境中的你，解救出来了。”
“是吗，这听着可真是令我安心啊，犹格•索托斯，那么，为了这个世界的运转，为了我能自由地醒来，就让我再一次睡去吧。”
“嗯，按照他在这个世界的做出的布置和安排，我也要去做一些偏心的事情了，来更早地把你救出来。”
“再见，‘万物归一者’，愿我们在时间的尽头之前再次相见。”
“晚安，‘盲目痴愚者’，愿你能够尽早脱离绵延的梦境囚笼——以及，愿你能够得到那无比沉重而疯狂的……”
“爱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