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必须要在披着野兽皮的人和披着人皮的野兽中间做出选择，你又会怎么选呢？”
无心插柳一般，我轻挽着她的手，半开玩笑地问道。
“……大概是披着野兽皮的人吧。”
她的眼睛微微偏向那充满着华丽雕饰的天花板，略作思考之后，就得出了令我丝毫感不到意外的答案。
“看起来大多数人的答案都是这样吧？毕竟，‘斯文败类’和‘人面兽心’都是不太妙的评价呢。”
“的确如此，不过，为什么要问这个？”
“只是想做点小小的，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调查而已……”
我轻眯住眼睛，以让她那目光中陡然升起的疑惑，无法捕捉到我眼底闪过的那一丝阴霾——
事实上，她早就做出了选择，只不过是全选和全不选的区别而已。
毕竟，在这如同镜面般的二人之间选择一个，不论做出选择的人是否愿意，另一个就会随之而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人类之不幸啊，居然让两只属于人类又不属于人类的“兽”来肩负了本应由人类自己所肩负的过去、现在，以及那充满不确定的未来。
“既然知道答案大概会如此，那么又为何要继续对我进行询问？”
似乎想要寻求什么，又像是看出了什么一样，她继续牵着我的手缓慢地伴随着舒缓的音乐优雅地起舞着，只不过歪了歪头，将那用浑浊进行掩饰的清澈双眼看向了我。
“先不说其他人是否如此，但我总有时会对着那些极小概率发生，发生了之后就意味着中大奖的事件抱着一丝期待——”
我嘲弄地轻笑了几声，嘲笑着自己那嘲笑着近乎于一切的傲慢，嘲笑着自己曾经与现在坚信过与推测过的所有一切，嘲笑着她试图进行的掩饰与探寻。
……我对她从未说过谎，只有隐瞒——毕竟某些事情，即便我们的关系已经是如此亲近，也暂时无法告知予她，正如她也有些事情暂时无法向我们和盘托出一样。
似乎也是觉察到了此时此刻并非深入黑暗的时机，她收回了试图探寻的触角，转而进行其他相对来说更加无关紧要的话题。
“墨坷，你觉得……她们那边，会如何呢？”
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和我几乎一模一样，掺杂的是浓烈的担忧与近乎看不到希望的期待。
“我也无法指望着她们在准备如此不充分，人手如此紧缺，罔论天时地利人和，尽数不占优的情况下，能够调查出些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但不论如何……”
我继续挽着她的手，小小地期望着我们之间的接触能给二人同时带来一些慰藉与支撑。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都自保有余——不论是在战斗、策略、意志、推理、情报，乃至于撤退上，她们都拥有足够的能力全身而退，这么想来，真正危险的人，其实是我们。”
那充斥着不满和疑惑之类的异样目光愈发增多，并逐渐汇聚在我们的身上，提醒我们现在并非是属于我们二者之间的私人时光，而是充满了社交与交易的聚会，而我们二人之间的“亲密时间”，已经有些过长了。
随着这一首乐曲的结束，我们也停下了舞蹈，以进行暂时的休憩，以及做好迎接那积攒了许久之后，必定会如同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的疑问与试探。
“很抱歉打扰二位的雅兴，但请问，我是否能够寻找几个我无比好奇的问题的答案？”
一位身着燕尾服的绅士——至少表面看来如此——持握着马天尼酒杯，微微抬高以示敬意着，说出了我们意料之中的话语。
“自然可以，请问吧，这位尊敬且富有耐心的先生。”
我继续紧握着她的手，就像完全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一样，微微点头以示敬意与同意地，抛出了此番略带几根尖刺的话语。
他的嘴角和眉毛难以察觉到幅度地轻微抖了一下，杯中的酒液也产生了并不自然和本不应该出现的晃动。
“首先，二位是如何相识的呢？”
“起因不过是开学时的一场演讲，我们分别作为新生代表，以及学生会代表进行演讲罢了。”
她用空置的右手轻挽了一下那乌黑靓丽的发丝，让其在灯光之下反射出些许诱人的光芒。
“不同于我所宣讲的陈词滥调，墨坷的演讲内容并非全是毫无意义的长篇大论，那发自肺腑的期盼，以及深藏其中的，几乎可以被称作绝望的成熟，让我对他提起了兴趣。”
“而不论是谁，”我接上了她的话语，“在见到你那优雅的身姿之后，恐怕都会为之而倾倒。”
“而你并非如此，至少并非完全如此，不是么？”她轻挑起了嘴角，以回应我这读作“调笑”的夸赞，并用起了属于她的手段，向我进行着反击。
“与所有人都能建立亲近的关系，又能够与几乎所有人都隔着一层若即若离的迷雾，这种能力属实是异常罕见。”
完全是读作讥讽的夸赞，让我在一瞬间都怀疑，是否有那么一瞬，夏洛蒂的灵魂与她发生了对换。
……当然，在瞥见她脸上的一抹红晕之后，我自然而然地抛弃了这种天马行空的幻想。
“因此，当履霜能够成为破开遮掩我真实自我的那层迷雾的曙光之时，我就不由自主且自然而然地被这道耀眼的光芒所深深吸引，就像想要跟着花香寻求花蜜的蜜蜂一般，急不可耐地想要抓住这道光芒的源头。”
我平和而幸福地微笑着，顺手接过了早有预谋而不知从何处递来的话筒，温柔地，可能也是第一次，倾诉着我对于她的感情。
——拨开了层层的迷雾，见到的并不是什么宝藏，而是饥渴难耐的巨兽，想必不论是谁都会有几丝惊讶吧？
毕竟，在迷雾之外的世界中，是如此地鸟语花香，温暖祥和，以至于让人不得不去怀疑自己，是否来到了天堂之中。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想，正是因为在这美轮美奂的绝景之下，潜藏了一头能够吞噬一切的巨兽，所以才会需要这种若即若离的迷雾，来对它进行掩盖吧？
“……而与之相对应的，我也给予了能够真正走进我心中的她，最为无上的信任，并与她一同，见证到了最为绚丽的美景。”
嘛，似乎有些偏题了，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对吧？
“比如说，在我之后为她占卜的时候，利用信息差从而设下了又一道让人难以捉摸的迷雾，在阻止她看清我和她之间的真实的同时，又能吸引着她对这片迷雾进行探索，并且补上我与她之间的信息差，以探明我所需要表达的真实意义。”
……尽管是这么说，我依旧清晰地铭记着，在半年前，临时搭建起的昏暗帐篷内，伴随着让人心旷神怡的熏香，我翻开那张卡片之时，我与她同时在一瞬之间所显露出的惊讶。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我将一周仅限一次的魔术所使用在了她身上，而与此同时我也并不知晓她身为传颂者的身份。
她在我眼中只不过是天赋异禀的普通人，而我在她的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放荡不羁的聪明人。
当时我紧急地曲解了牌阵所需要被表达出的含义——说实话，这非常辛苦，毕竟我在解读牌意的时候都几乎是按照本能来进行正确的解释，想要不留痕迹且合乎逻辑地进行曲解，在当时那个混乱的牌阵下是极其难以做到的。
毕竟，理论上来说，占卜者是不能出现在牌阵中的，但是我心中的声音，却在反反复复地告诉我，这就是我和她，而离开了“我”的参与，解释的链条就会出现断裂。
……于是我说谎了，我假定了一个人，并故作坚定且不留痕迹地摘除了我和“他”之间的任何联系——尽管我知道只要她想的话，就能在之后了解到此等卦象所展露出的实际意义——并故意将“恋人”的意义引导到了事业而非情感方面，尽管我也知道它此时此刻表达的就是情感。
“而之后，”她不甘示弱地开口了，“你在学生会里对我的论述，以及你离开前的那一刻，让我隐约间窥见了你所隐藏在迷雾之下真实的一角……当然，也有可能是你所故意展示给我的东西。”
“哈哈哈哈，甚是过奖啊履霜姐，处于当时那种情绪之中的我，又怎么可能会有所伪装和隐藏呢？”
“更别说在之后，我更进一步地闯入了你的生活，而你也同样的，慢慢走入了我本来为了不要伤害到自己和别人，以及方便于接近他人所伪装起来的内心。”
我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转而轻搭在了她的肩上，勾玩着她那如丝如缕的光滑发梢，享受着它们在我的手心与指腹轻轻划过的美妙触感，而她脸上所散发出的与嘴中所呼出的热气，似乎也逸散到了我的手背上，让我手背上的细毛被轻轻吹拂。
紧接着，我继续这那温暖如春的微笑，但说出的话语逐渐变得冰寒刺骨——
“感谢你走入了我的生命，让我得以成为一个幸福且完整的人，而我也愿意用这一生陪伴你，守护你，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你一丝一毫——哪怕我此身坠入地狱，也会在那充满烈火的末日中，用尽我的一切手段庇护你。”
警告，赤裸裸的警告，毫无疑问，我会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招惹到她或者我的后果。
固然，这是我那无休无止的控制欲和保护欲的作祟——但正如前文所述，我又如何可能在这种环境和情绪之下，掩藏住我所想要表达的事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