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馆主，您身上那永远不会消散的血腥气味，可是让这句话的说服力所大大下降了呢。”
她转着钢笔缓缓说道，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哈啊……”我回避着她的目光，仰天长叹，试图组织起被她这一次的问话所彻底粉碎的思绪。
而最后，我也仅仅只能挤出两句反问，以试图作出徒劳的挣扎。
“你是怎么知道的？以及，你到底知道多少？”
“如果我说，只不过是侦探那敏锐的嗅觉，您又会做何感想呢？”她轻笑着说道，就像自己的猜测被验证了一样略显得意洋洋。
“我只会感叹，我远远没有从那该死的的记忆漩涡中走出，从而才会如此应激。以及，我真的不擅长去在被我视作朋友的人面前说谎和隐瞒。”我扶额哀叹，接着又开始试图去应对。“不过问题在于，恐怕你并非仅仅是依靠侦探的直觉，所以，你到底知道多少？”
“哈，只不过是听说了一些温带沙漠中捕风捉影的传闻，譬如说什么月下的恶魔与天使之影，会将卷入战火的无辜孩子们送往安全地带的同时，对任何敢于阻挡与伤害他们的人降下无情的惩罚之类的。”
“哈，那你可知道的不少呢，夏洛蒂。”
“这就是您过誉了，墨坷馆主”她轻笑了一声摇着头说道。“追寻并破解那些世界上所存在着的谜题可是侦探当仁不让的职责。”
“而倘若将那些略显抽象的剪影速写，与您和墨萱馆主完全解放后所展现出的姿态进行结合与对比，很难不去进行这种想象与推测。”
“再加上您所归档到书馆中的记录中，您的行动轨迹也与这些传说所产生的时间大致吻合，更不用说还要加上您在对于不死者都市的收尾行动中与另外几人的对话中透露的信息。综合下来，答案几乎可以说是呼之欲出了——”
“您和墨萱馆主，正是这些传说中的恶魔与天使。”
我低下了头，用右手揉搓着眉心和太阳穴下部。
“——该说不愧是你吗，夏洛蒂。”
清冽的高声宣告从远处斜上方传来，而踩踏木质楼梯的声响也逐渐清晰可闻，紫发紫瞳的丽人从二楼缓步走下，加入了这局对话。
“虽说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但是就算是我也没有想到奥，帷幕被逐渐撕开的时刻会来的如此之快。”
“不过，其实你们二位也在主动地逐渐扯开包裹在你们身上的伪装，不是吗？”
“这也倒是，毕竟老是藏着掖着对双方来讲都没有什么好处，虽然我们一直在担心我们所掩藏起来的东西会不会太过于可怕从而让他人产生恐惧并且远离我们。”
她缓步走到了我的面前，近乎是毫不在意地坐到了我的身边，无可避免的同时，也是故意地将本身离我就有一段距离的夏洛蒂挤得更远了。
“但是这就宛若酒一样，其如同味道般的影响会随着时间发酵的越来越凝重，更别说还是在我们这种风味本身就十分明显的木桶之内进行陈酿——尽管这种木桶为了保存风味而在外面封了一层类似于漆的表面，使它的风味被完全隐藏。”
“但是正因如此，”我终于算是缓了过来，接上了她的话语。“在其被取出的时候，其味道会过于浓烈，使得人们不得不敬而远之，或是身着过滤装备之类的东西，才能够小心翼翼地接近，并让人们如大梦初醒般恍然意识到这只不过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东西。”
“而这，就会给那过于接近以至于与其难以分离的人们以非常大的恐惧或者说震撼，而这桶经过足足20年所精酿成的酒，只会被列为史无前例的失败品而遗臭万年，而丝毫不会顾及到整个环节，乃至于最初的选材中所产生的任何问题——因为这种木材随着时间的推进，必定会产生那血腥的甜锈味。”
我眼前的一切逐渐被染上了淡淡的红色迷雾，而我的语气与眼神，也一同慢慢变得凶残而冰冷。
“没错，我们是毫无疑问的杀人犯与恶魔，成百上千的人间接或直接死于我们的行动。”
“但同时，”
随着相比于之前的语气来说，逐渐泛起涟漪的话语在我的身旁响起，一只温润的手轻轻握上了我的右手，一股暖流也随之冲向我的心脏，并随着它那有力的跳动将这令我无比舒适的温度泵向全身各处，让那逐渐开始凝结的冰层迅速融化。
“我们也是毫无疑问的拯救者与天使，我们同样保护了数百名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成为战争的牺牲品的孩童，并给予了他们在当时的条件下，尽可能优良的住所、饮食，乃至于教育至少让他们过上了一段相对安稳乃至于幸福的生活。”
“但即便如此，”好不容易融化的坚冰又开始重新凝结，伴随着冰冷的话语宣告着。“在之后，七成的孩子们却依旧死于那些该死的流弹，甚至于那些本不必出现在此地的志愿者们，却或是因为他们的出现，或是因为我们的请求而葬身他乡……”
而紧接着，一块暗红色的宝石便被放到了我左手的掌心之中。
“但是仍不可否认的是，在我们的资助下，幸存下来，或者说提早被我们所送出去的那些孩子们，却也更加珍惜自己可以获得这种幸福的机会了。”
“况且，那些孩子们，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我们的身边，只不过，以前是我们保护了他们，现在，他们正在保护着我们呢。”
“而更不用说，我们的行动本身就是有意义的，不论是在拯救的同时杀戮，或者以拯救的名义肆意屠戮，这就是该死的战争，而我们所做的正是这些东西，只不过我们或许的的确确拯救了一些人罢了。”
“此乃诡辩与转移话题，墨萱馆主，”她用笔帽敲了敲笔记本的纸面，“拯救并不代表可以逃避杀戮所带来的罪孽，更何况战争所带来的毁灭永远比其所能拯救的东西多上数倍。”
“正是如此，”她拿起我尚未喝完的咖啡晃了晃，让玻璃杯壁挂上淡棕色的痕迹之后，仰起头将它一饮而尽。“毫无疑问，我们一直都在逃避着我们的行为所应得的审判——即便我们早已拯救了全世界，也不能如此轻易地说已然偿还了吾等的罪孽。”
“而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些深陷泥潭，生命注定化为飞散的火星的孩子们，对我们所露出的，那比阳光更加灿烂的笑容，坦然地去面对自己那悲惨的命运，如此由衷地感谢我们那举手之劳一般的帮助。”
“或许您觉得，这不过只是举手之劳，”夏洛蒂轻抿了一口红茶，“但是二位的的确确地将他们暂时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并实实在在地给予了他们名为‘幸福’的极端美好之物——哪怕只是暂时，但也足以成为他们一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不是吗？”
“……的确如此，但是——”
“您在当时已经做的很好了，也许确实可能可以做得更好，但是事实就是，您为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对得上您为此付出的牺牲，更对得上他们对您的感谢，以及绵延至今的守护。”
“而在此时此刻，我个人的结论已然明晰。”
“不论审判还是宽恕都并非是侦探的本职，不过，”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作为一个侦探，就算不用调查我也无比清楚，比二位的手上沾有更多鲜血的无数人，或正端坐于无比金碧辉煌的庙堂之高，或被看作是英雄乃至于神明，受到源源不断的香火供奉，以及人们的无比崇敬，却很少有人意识到，他们的功绩，都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而就算意识到了这一点，人们也很难去责怪乃至于审判他们的罪过，而仅仅只是把它归功于所谓‘必要之恶’，乃至于对这种罪过本身拍手叫好——”
“而在这种情况下，我又怎能去指责二位的所谓‘罪孽’呢？我又怎能忽视这种所谓的‘犯罪行为’背后，以及同时发生的善良呢？”
“更何况，既然二位已经承认并讲述了自己的行为，那么我作为侦探的职责便已然完结，而以我个人的角度，我并没有丝毫起诉二位的想法与动力——”
“毕竟，这种行动本就出于二伟最为崇高的理想，诚然享受于其中乃是最为卑劣的欲望所驱使，但是最卑劣的欲望与最高尚的理想之间真的有不可容忍的冲突吗？我想其实可能并没有。”
“从某种角度来看，想要达成最高尚的理想本身，也是一种最为卑劣的欲望——尤其是与‘高尚理想’在对立面的人看来，越高尚的理想就越为卑劣。”
“而几乎每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都会用尽一切他们所认为的必要手段，不论这种手段是残忍或者善良，是繁琐或者高效，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理想。”
“而同样作为拥有这种读作最崇高理想的卑劣欲望的我，更无法去指责二位有任何的错误，更毫无颜面去提起上诉，因为这不仅是对于自己的背叛，更是对于我最为密切的朋友的背叛，身为夏洛蒂·福尔摩斯，我绝不会容许这种背叛的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