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站在警局门厅那道磁力门下,金属扫描器发出“哔哔哔”的警报音。他低下头,眼角微挑:“别弄坏我裤兜里的糖。”
一个警察翻了他身,真的除了几颗牛奶糖以外什么也没有。
“不是问那个妇女的死么?为什么要搜我的身?”
“这是例行规定,您在革新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不应该不知———”
“哔哔!巡逻提示!巡逻提示!巡逻———”一旁的广播突然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湫可以明显看见警察脸上的不耐烦。
“怎么又来了——唉,跟我过来吧,先生。”
警察陪着湫来到了候审区的一间小会客室,那里冷气开的很低,墙上贴着“文明合作,平安革新”的宣传画。房间里并没有拘束他的设施,也没有上铐,只是一个老旧的监视摄像头在房间角落滴滴地闪烁着红光。
“请您在这稍等片刻,调查员很快会过来问几个问题。”警察说完就走了,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关上。
湫站了片刻,然后握住椅子把手,缓缓坐下,双手插进兜里,指尖摸到那几颗糖,眼神不动声色。
几分钟后,门被推开,一个身穿蓝灰制服的女调查员走了进来,怀里夹着平板终端。
“湫先生,很抱歉打扰您的时间。”她语气平和,“只是关于您店铺曾经接待的一位顾客,我们想进一步确认一些事宜。”
“你们说的那个死在旧厂房的妇女?”湫看向她,眼神不紧不慢,“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调查员点点头:“我们了解这一点,也相信您可能不记得,但她胃中的食物残渣确实与贵店售出的热牛奶极为相似。”
“这种饮品我每天能卖出十几杯。”湫叹气,“我很愿意配合调查,但——你们是觉得我在奶里下毒了么?”
“那妇女的双眼被挖去,我明白这不会是您做的。”女调查员将平板转过来给湫看,上面显示着妇女身份证上的面容和被挖去双眼后的样子,有些可怖。
“如果对图片感到不适请跟我说。”调查员平静道,“回忆一下,她来店面是为了什么,是否和什么人接触过。”
湫看着画面:“这...我实在记不得了。但...我记得她之前好像是要给店里来过的另外一个女孩请客来着...”
“...理解。”调查员把平板收起,“感谢你的配合,您可以离开了,如果日后需要,我们会再联系您。”
他没有回应,推门离开,但脚步明显变快了。
“幸好把那根东西给了澪离...呼。”
离开会客室,他要经过拘留区。
在这里,他看见一只烦躁的红发狐狸抱怨着:“这群人类居然把我的魔法石给抑制起来了?!可恶...居然连长枪都召唤不出来了...”但她很快又被牢房上的电视吸引住了,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他还看见一个紫马尾的律师模样的女孩背对着他坐在床上,不停地叹着气,说着什么“黛茜怎么还不来救她”之类的话。
......
而此时另一边。
在走廊另一头,鬼笔环胎正安静坐在另一间小型访谈室里,她手里拿着自己的书,仿佛只是来参加读者见面会一样。
但她眼角余光已经扫到了墙上的一行字:“高风险心智异常接触者,请留意其手部动作”。
她笑了笑,把书翻到第一页,等着有人来对她提问。
那间审讯室,灯光冷白,墙面全是亚光塑料,桌面上倒是有几本她自己写的书,让房间不那么单调。
“我们只是想请你配合笔录,顺便问问《麡的童话》第七卷的后续章节到底什么时候更新。”局长本人出面,笑着说。
《麡的童话》,那是一部由鬼笔环胎创作的长篇图文集,表面上是一本给青少年阅读的“童话绘本”,但在革新城内却被特定圈层称为“读完就会发冷的书”。它用柔软的语言讲述了一群被称为“麡”的奇异生命体的故事———在一个被称作“未昼原野”的世界里,生活着一群永远不会长大的“麡”。它们不是人类,也不是动物,它们是由人类梦境中遗弃的“想象碎片”组成的生灵:有的长着回旋的木质骨架,有的发出金属嗡鸣的呼吸声,有的会在说话时渗出字母形状的泪。
这些麡最初都居住在“母灯”身边,由她一一赋予温度与声音,直到有一天,母灯熄灭了,麡们开始四散而逃。有些麡被“光猎者”捕获,被封进黑匣子中;有些麡在逃亡途中失去了形体,只剩下一串声音被风带走;也有的麡——学会了“伪装成人类”,混迹于真实世界中,只为等待“母灯再次点燃”的那一刻。
主线角色是一只名为“森各”的麡,它的特殊之处在于,它能看见“人类头顶的空洞”。森各认为人类变得越来越冷漠、麻木,是因为他们头顶的空洞被“信息”填满了,不再需要梦和想象了。于是它决心:要偷偷把梦还给人类。
鬼笔环胎戴着半框眼镜,神情懒洋洋:“我没想到还有执法机关人士在追连载,真是荣幸。”
“你的作品确实感染力很强。”局长拿起她的一本小说翻翻,声音淡然,“尤其是关于‘集体梦境’与‘权力暴露’那些部分……在现今社会中,引发不少‘感同身受’的群众效应。”
“感同身受,本就是我写作的初衷。”她眼里闪过一丝古怪,“我们魔女啊——”
她顿了顿,轻轻摇头:“——作家啊,确实比较擅长处理人类的情感溃口。”
局长盯着她,没有接话。
“对了,你在《麡的童话》第五卷里,有一段写得很好。”
“哦?”
“‘在自愿被信息蒙蔽的时代,最危险的魔法,是文字带来的归宿感。’”
鬼笔环胎只是轻轻眨了下眼,没说话。
“湫的咖啡馆常年不接监控记录,我们无权干涉,但有人担心你在影响公众意识。”局长语气仍平和,“我只是提醒你,最近有几位从术构地象出逃的少女正在革新城附近活动,我们已经搞定了一个。你若有牵连……我们可以让你破产,让鬼笔环胎这个人不复存在。你要知道,你现在只是引出广林鬼的一个诱饵,一直都是。”
“我只写小说。”她轻声说,“如果小说能左右政局,那说明政局本身比我还脆弱。”
局长合上书本:“...你可以走了。但我们还会再见。”
“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带着读者卡来找我签名。”
......
门外,湫正靠在自动贩售机边啜饮某种味道诡异的低糖豆奶。
格林走出来,和他并肩并排,一言不发。过了几秒,她才开口:“有人在背后动手脚了。他们知道了探测器的事,也知道了我在写什么。”
湫不看她,只是喃喃道:“是内部泄的……我们这边有人,不干净了。”
“……我担心的不是探测器。”格林慢慢咬了口糖,“是‘童话’这个名字现在开始会被盯得比炸弹还紧。”
“别怕。他们还不知道你把故事写给谁看。”湫轻声说。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豆奶,瓶身上那只笑眯眯的豆子卡通形象在他的指节间突然微微扭曲。
“……有些同胞,提前醒了。”
格林侧过头,目光沉下:“在哪儿?”
“南城区,靠近第三净水站的边缘。”湫说着,“我刚才听见广播系统开始断断续续地播放‘巡逻提示’,本来以为是程序故障,但……现在想想,大概率是那群东西自己把信号串上了。”
格林脸色彻底冷了:“……法术造物不该有能力入侵城区信号系统,除非……”
湫点点头,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除非,它们获得了‘新的结构指令’。不是旧代码——是像‘意图’那样的东西。”
他们同时沉默了几秒。
“多萝西还在拘留中,城外能量场干扰仍然强烈,并且警局还有强大的聚维能屏蔽装置,她不可能控制它们进城。”格林把糖纸捏成一团,手指在纸面上划出细小的折痕,“如果它们自己行动,那说明它们提前开始‘生长’了。”
湫看着南城区方向的天幕,那片薄雾下隐约浮现出低空监视无人机的轮廓,光点不断跳跃着调整队形。而更远的街区,有某些东西,在以不合人类步态的方式缓慢移动。
“你看见那棵塔了吗?”湫低声说。
格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南城区一处拆迁废墟中,原本空荡荡的砖砾堆上不知何时矗立起一根高高的、仿佛由金属丝和兽骨拼接起来的“鹿角柱”。
它不是建筑,也不是雕塑,它不断地“生长”着,鹿角的枝杈一寸一寸地扩张,像是从地底抽出的记忆。
而在它根部,有几只“无面造物”正跪伏在地,仿佛在朝拜。
那些东西外表与人类近似,皮肤却呈现出蜡质般的灰白色,头部光滑,没有五官,只有一圈淡绿色的螺旋形印记在缓慢转动。
更可怖的是,它们头顶开始出现细长的角芽——起初只是微微凸起的骨钉,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角开始岔枝,像鹿角一样,生长出螺旋纹理与镂空空洞。
“这些造物……在模仿什么。”格林声音极轻。
“或者说,它们在回忆。”湫喃喃,“它们不只是复制……它们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形象’。”
远处的鹿角柱发出一声微弱的金属哀鸣,那是风吹过它的缝隙时,发出的空响。
格林看了他一眼:“我必须过去一趟,立刻。”
“你过不去,”湫摊开手,“你现在还是高危接触者。再显露出实力你在这城那就别想混了。”
“她们不明白那些鹿角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湫看着远方喃喃说,“那是祭器,也是座标。那些孩子……正在找‘母灯’。”
格林呼吸一滞。
她低声道:“多萝西不会让它们出事的。她若是清醒,一定能阻止。但如果她的心智也被撕裂……”
湫苦笑:“那就不是法术造物失控了,而是‘梦’自己选了继承人。”
远方,鹿角柱闪过一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黯淡绿光。
像是另一段旧时代的「回声」,正悄悄返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