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茉踮着脚看了眼墙上的标识,又偷偷瞟了瞟四周——
没人。
不只是没人说话,是整个走廊都静得出奇,像一条被关起来的走道,连风都不进来。天花板上的灯明明开着,却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好像随时会闪一下就灭掉。
她咬着下唇,走到最近的病房门前,小心地伸出手去推。
门轻轻一响,里面是——空的。
一张没铺过的病床,棉被还折得方方正正,桌子上什么都没有,连杯水都没有。
“……这里不是护士站吗?”她低声自言自语,语气带着一点点委屈,“不是说……护士和姐姐都在这里吗?”
她又走到另一间敞开的房门边,里面还是一样空空荡荡。她张望了几下,然后吸了吸鼻子,跑去一个转角,希望能看见那个带她来的医护人员,可她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他们每个人都戴着白口罩,眼神也冷冷淡淡的,从头到尾没告诉她要去哪。
她一路小跑,直到终于在墙角看见一块旧旧的、像是快掉下来的路牌。
她踮起脚,小声念着那些她不太懂的大人字:
“B、一、层……异……族病……接待区?”
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
“……异族?”
遥茉怔怔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猫耳朵,耳朵不自觉地一抖。
她想起以前姐姐偷偷告诉过她:像她这样的“克什”,不管多乖、多听话,在革新城总归是“特殊种族”。她不懂“特殊”是好是坏,但她懂——“特殊”就是不能进小学,也不能去游乐园,连去市区都要报备。
爹爹总是不愿意向她解释这些,每当自己想要问的时候,都会挨骂。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整层都没别人,而且如此陈旧。
她被安排在了一个……属于“非人类”的地方。
“……骗人。”她低声地说了一句,小猫耳贴紧了脑袋。
她感到有点想哭,但又死死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就在这时——
砰!
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遥茉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被黑夜点燃的光。
“有人在那边!”
她几乎是立刻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那声音和艾库叔叔他们用的枪声一模一样。
她一路跑着,小小的身影穿过冷冰冰的地砖,心里念着:
“拜托……不要只有我一个人……”
......
她来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着电梯和楼梯。
她站在电梯口前,仰起头望着那扇冰冷的金属门。
“这……是出口吗?”遥茉踮起脚,小心地伸手去按那颗唯一亮着的按钮,指尖刚碰上去,按键就亮了,吓了她一跳,但们却没有开。
她歪歪脑袋,又试着推门,门像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她的眼神微微黯了下去,小声嘀咕一句:“姐姐从来没教过我怎么用这个……”
她转身看了眼一旁的楼梯,那熟悉的台阶像一条能信赖的路。
“还是走楼梯吧。”她嘟囔着,脚步小小地踏上第一级阶梯。
楼道很静,只听得见她轻轻的脚步声回荡在墙壁之间。但走到半途的时候——上头传来了声音。
是两个男人的谈话,遥茉立刻屏住了呼吸,侧着耳朵偷偷听。
“喂,你说艾库那家伙也真是的,为了一个克什小女孩,专门把废弃了这么久的B1层重开了。”一个稍微年长的声音带着嘲弄,“整层就那孩子一个人,比那些高级公民待遇还好哩……”
遥茉脚步顿住,猫耳微微抖了一下。
“听说她是个混血儿,”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声音继续说,“她父亲为了接那孩子入城,废了不少工夫。买了房子,住在自己当铺里,托了不少关系,到最后还是没申请成功。结果艾库先生一来,她就进城了。”
“呵呵,你习惯就好了。”那个年长男人冷笑着说,“外面有枪声,咱们过去看看?”
“艾库先生说了我们必须守在这里,这是B1层的唯一出入口。”
“哎呀,兄弟,你是呆瓜吗?拿那么点钱还把老板的话当圣旨……呆在这破地方,连个网络信号都没有,站着不无聊啊?”
“……行。”
声音远了。
遥茉轻轻退了一步,躲在拐角的墙后,低下头去。
她不懂他们说的“待遇”是什么,也不懂“托关系”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是值得议论的事。
她只是觉得——那些人,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她低头看着自己鞋子的影子,脚边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她没有哭,也没有跑,只是咬着嘴唇,猫耳一点点垂下去。
好像,她又变成了那个只能站在城门外偷偷张望的小孩。
而那些人,哪怕看见她,也不会真的“看见”她。
她蹲下来,用指尖在楼梯的灰上划拉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安全的图腾一样,然后——
继续往上爬了。
再往前走,枪声就真的响起来了。比刚才听到的还近,砰!砰!一声接一声,像是有人在打怪物,或者——
“有人在那边……”她小声地说,眼神重新亮起。
她开始小跑,踩着那些大人说“只有她一个人”的楼梯,一步步往声音的方向走去。
遥茉的呼吸有些急促。楼梯很长,她跑得太快,猫耳早就耷拉了下来,额头的汗滴顺着脸颊滑下。
她穿过最后一个转角——
“哎呀!”
下一秒,她猛地撞上了什么——像是两堵会动的墙。她整个人被反弹回来,屁股重重坐在地上,猫耳一抖,睁大了眼。
“嘶……你这小鬼!”
年长的那个男人下意识退了一步,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动,右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枪袋。他盯着遥茉额上的猫耳,嘴角抖了抖,差点爆出一句脏话。
“你没长眼睛是不是?!差点把我撞进你们那种恶心的XNA里头去——”
他停住了,眼角狠狠一跳。
种植园的大门就在前方,门口的警察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血液顺着水泥地流向低洼处,像一条悄然铺展的暗红小溪。
法术造物们正狂乱地在种植园里咀嚼大麻——它们手上、口边都沾着人的血,有一只甚至叼着人头,另一只拖着警察的尸体来回撕咬,却像是在吃什么甜品般满足。
“我……我靠。”年长男人喃喃着,整张脸都白了,额头一滴冷汗滚落。
年轻些的男人也看见了那一幕,整个人都绷紧了。但他还是强行压住恐惧,转头看了看还坐在地上的遥茉,小女孩塌在地上,眼睛里一片迷惘,像是还没意识到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说就该把她嘴巴捂住就完事了。”年长男人低声骂道,声音里是掩饰不了的慌张和敌意。
年轻人没有理他。
他蹲下身,从自己胸前的挎包里摸索了几秒,拿出一颗糖果——是包着红银纸壳的“贾斯汀”牛奶糖,本来是他打算下班后在天台抽烟时犒劳自己的小奖励。
他小心地剥开包装,把糖递给遥茉,努力装出温和的语气:
“别哭,嗯?拿着,含着这颗糖就不会觉得那么害怕了。”遥茉抬起头,鼻子红红的,小手接过糖,一声不吭地放进嘴里。
甜味慢慢在她舌头上化开,她的猫耳轻轻抖了抖,像是某种微弱的信任还残留着。
可她也听见了他们说的那些话——
“你这小鬼”“那种XNA”“该捂住嘴巴”
她没有哭,只是低下了头。
但她低头的那刻,却瞥见了门扉下那残阳的暖光。
她仿佛能看见大门外的天,有风,有光,是出口……是自由……
她踮起脚,小小的身体往前迈了一步。
“等等——”
年轻一点的男人连忙蹲下来,手一伸,遮住了她的眼睛,掌心贴在遥茉额头上,轻轻拢住了那对颤动的猫耳。
“别往前走了,小妹妹,”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像广播剧里温柔的哥哥,“外面有……坏人和怪兽,我们现在要玩个藏猫猫的游戏,你只要不出声,不动,就能赢,好不好?”
遥茉愣了愣,小声问:“那……等游戏结束,我可以出去吗?”
“当然可以。”
“你骗人。”
年轻男人的笑容一滞,但没说话。
就在此时,遥茉挣开了他的手——她不是很用力,但她很坚持。
“我可以照顾自己……我姐姐也是这样告诉我的。”她抬头望着对方,猫耳竖了起来,像是某种小小的倔强。
她迈出了第二步,糖果还没完全融化,但脚下已经踩上了外头的阳光。
“喂——!”
空气忽然凝固了。
种植园里,那几只原本啃咬大麻的法术造物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纷纷停下动作。
其中一只身上裹着半条警察的尸体,血还从它牙缝间滴下,缓缓转过头。
它们——看到了她。
“你这畜牲!”年长的男人脸色瞬间涨红,吼了一句,“想死别带着我们一起啊!”
他冲上前来,粗暴地一把拽住遥茉的衣领,把她往后一扯,几乎把她摔倒在地上。
遥茉被拉回门后,身子撞在墙边,猫耳软软地垂下,糖也掉在了地上。
“……疼。”她低声说着,抱住了自己的手臂,眼神却依旧看着那光亮所在的方向。
外面,法术造物一步步靠近,爪子在水泥地上发出尖锐摩擦声。
空气里有火药味,血腥味,还有大麻被嚼碎的草腥气息——
“我说早该把她关回B1的,”年长者咬牙低骂,“一群疯子才会把这东西放出来!”
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遥茉那微微颤抖却还撑着不肯哭出声的小脸,心里某处有点什么,说不上来地动了一下。
“快进屋,锁门!”他喊了一句,手已经开始颤抖地去掏配枪——可他根本没学过怎么对付这玩意。
“嘶……嘶……”法术造物们发出低沉而刺耳的噪音,那是一种极不自然的咕哝,像是腐肉在咀嚼自己,又像数不清的昆虫在某个洞穴里爬动。
“你还愣着干什么!”年长的人怒吼一声,手已经抽出了腰间的手枪。
“别开——”年轻男人想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砰!
第一发子弹打在最前面那只法术造物肩部的皮肉上,发出钝响,却没留下任何实质伤口。
“操……”年长男人骂了一声,继续连发三枪。
砰!砰砰!
然而子弹只是激起血雾,像是打在一滩移动的脓水上。
那怪物僵了一瞬,随后整个身体开始剧烈抽动,像是某种防御机制被彻底触发。
接着,它怒吼了。
那一声吼叫带着一种血脉里都能感受到的震荡。水泥地都被震得泛起灰尘。几只正在啃食的法术造物也仿佛被唤醒,纷纷张开撕裂的口器,露出满是倒刺的牙齿,朝门口狂奔而来。
“关门关门关门!!!”年轻男人爆吼着,已经一手抓着遥茉,把她连拖带拽地往门后扔去。
“我说了不能开枪!你个狗日的疯子!!”他一边骂,一边和年长的男人合力将那扇老旧的合金门猛地推上,门锁“哐”一声咬紧。
下一秒——
砰!!!
法术造物的冲撞如同一辆卡车般砸在门上,整个楼道震动了一下,头顶的日光灯都闪了几下。墙面灰皮剥落,遥茉摔倒在地,被震得几乎看不清方向。
咚!咚!咚!!
法术造物一次次猛撞那扇门,尖爪拍击着金属,甚至开始撕扯门缝。
门后,年长男人双腿发软,疯狂地试图用工具将门死死抵住,嘴里却已经开始喃喃:“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怎么会追得这么紧……它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那是被你射的啊你个白痴!!!”年轻男人怒吼,“之前艾库先生就说了能不开枪就不要开枪激怒这些东西,我们要死在这里了你知道吗?!”
遥茉缩在门后,小小的身体不住颤抖,猫耳紧紧压低,眼里满是泪水,但却一声都不敢哭出来。
法术造物的爪子已插进了门缝——它们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压迫着这道防线的极限。
就在那一刻——
——天,裂开了。
一道残影从高空笔直坠下,像一颗划破云层的陨星。
“咔嚓!!!”
那是一柄血色长枪,插进法术造物的头颅——血红如火,冰冷如死。枪柄上的符纹在阳光中闪烁,宛如古老咒语般苏醒。
那只怪物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嘶吼,便在枪芒中抽搐着倒下,血浆炸裂成漫天雾气。
然后———
BOOM!
枪身猛地爆炸,将种植园内一切非人的造物连同植物一同焚烧起来。
墙壁被一股惊人的冲击力自内而外地炸开,碎石与铁皮如飞刃般四溅,灰尘混着灼烧过的大麻香气,在半空中打出一道模糊又炽热的光圈。
火光之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她没有披着红斗篷,那曾是唁难会的制服,但今天的她,只穿着一件看起来毫不合规的粉白短外套,底下是蹭了些灰的短裙和过膝靴,整个人仿佛是从战场和T台中间误入现实的混种。
她踏着残火走来,手中那柄刚才贯穿法术造物的血红长枪正逐渐凝形收束,在掌心构现出优雅又危险的弧度。
而她的眼睛——
是一对不该存在于人间的颜色。
粉白色,几乎是糖果的颜色。
却在燃烧后的废墟之中,如同末日倒影中最温柔的警告。
“咳咳……你们啊,”
她扇了扇鼻子,轻轻地转动长枪,尾端拖出一道赤红的虚影,像是舞者最后一击时甩起的丝带。
“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