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星期天。
医院门前的街道静得发凉。天冕医院的主楼在雾气中泛出一圈柔蓝的光，像是漂浮在梦境里的灯塔。但这平静外壳之下，却藏着一群彻夜未眠的、兴奋过头的身影。
“她来啦——！！是那个黑长直！”
“我花钱买的爆料的没错，她确实来这了！”
“我靠是澪姐本人诶！她好好看……是来探望谁的吗？”
“那个、那个、喂、快点拍啊啊啊啊啊！！我还没化妆我居然就这样见到她了！！”
“姐姐我爱你但你为什么戴手铐啊呜呜呜！！”
澪离站在医院外，面前围满了人。她被人群的吵嚷声包围得几乎睁不开眼。天冷，风又硬，她缩了缩脖子，却不自觉地扯出一个极其轻微的、略显无奈的笑容。
她并不习惯这种场面。
不习惯有人为她欢呼，不习惯镜头对着她连闪十几下，也不习惯这些毫无防备的喜爱扑面而来。
——甚至，有点想逃。
她站着没动。警戒线外，一排医院方面紧急调配的机器人警察亮着蓝色警示灯，身上携带的音响开始循环播放：
“请保持安静。此为禁访时段。请勿靠近。请勿聚集。请勿阻碍交通——”
四肢修长的白色警用机器人缓缓将金属手臂横在了她与人群之间，不动声色地“切断”了那种快要把她淹没的过度热情。
有人叫喊：“干嘛啊我们就拍个照——”
“你们这样她会害怕的！！退后退后！”
澪离愣了一下，轻轻对机器人点点头，像是在道谢。然后转过头，对那群激动的粉丝露出一个疲倦又克制的微笑。
“嗯……别熬太晚了，会感冒的。”
她声音很轻，却被前排几个举着直播装置的人清晰捕捉。于是连弹幕都开始炸：
“她在担心我们我我我不行了”
“这就是被拯救过的那种温柔吗我哭了”
“她笑起来好软！！”
澪离低头挥了挥手，像是在挥别，也像是想要快速结束这一切。她走得很快，风衣拖着地上的雨珠，在人群焦灼的视线中隐入医院自动门后的白色光影中。
进门那一刻，澪离终于能呼吸一口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
她站在医院门廊，脚步一顿。
刚才粉丝的尖叫仍在耳边嗡嗡作响，像是从另一重梦境残留的背景音。可那一刻，她却想起了不久前——在深夜、也是在无人知晓的安静中——她从拘留所被“释放”的那一瞬。
那天就是昨晚半夜。拘留所的天花板灯光总是昏暗刺眼，连空气里都带着某种金属味的沉闷。
她蹲坐在房间一角，蜷着腿，手铐冰冷地圈在腕上，那是和天冕医院收费的那个人说过的东西一样的手铐，阿澪现在和刚入骨塔一样，构现能力完全失效。
夏枯正趴在她怀里打盹，青色的长发散乱在膝盖上。
“auhhh...”
“唉...要不我也就这样睡觉算了？”阿澪望着夏枯，如此想着。
但最近事情一桩接一桩，布里奇特，诺希，贾斯汀，还有邢璐......她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况且，更可悲的是—————
得益于这副身体，她没有任何的困意。
一声轻轻的“咔哒”，铁门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警察走进来，手里还拿着终端，看上去脸色带点难以掩饰的愉快和尴尬。
“澪离小姐，清走吧。”
她抬起头，睫毛抖了一下：“我可以出去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
“不是‘可以’出去……你是被‘特许’出去了。”
“什么意思……？”
警察叹了口气：“你是临时赦免。革新城那边受不了舆论了，大量网民要求你‘至少可以走出拘留所’，我们这边被迫配合，你现在是带有‘公众赦令’的被监管者。”
“就是说……虽然放你走，但你在骨塔事件里还是有法律责任。”
他顿了顿，笑得有些难堪：“算是，城市的‘投票结果’救了你一命。”
澪离低下头。
“那...夏枯和那位鹿呢？”
“都不行。况且那头鹿被上面的人带去北城区了。”
“那...我想去天冕医院。”
警察皱眉：“你这状态不适合接触新闻风口……况且你还在保释期。”
“我不会接受采访。”
她语气温柔却异常坚定，声音像水一样，绕过对方的质疑：“我只是……想确认几个人还活着。”
警察沉默片刻，最终点头：“我送你去。”
于是她穿回外套，手铐依旧挂在手上，一路穿过半夜清冷的城区，在巡逻警车的注视下走向天冕医院。
——此刻，就站在这里。
回忆被一声轻微的机械提示音打断：“叮——”
电梯门在不远处合上，送走了一批护士。
她抬眼，缓缓抹去表情中的疲惫。眼前这栋高楼里，至少有五个人，她想见。三个是活着的希望，一个是未说再见的遗憾。
而第一个……
她走向静默病房C-16（一个高级公民专用的病房），眼神轻轻定住。
抬手，敲了敲门，声音软得像是怕惊扰谁。
......
“黛茜小姐，你没事吧？”
阿澪坐在床边，语气轻轻的，像怕惊动什么。
“没事……”黛茜低头扯了扯袖口，声音闷闷的，“我已经可以出院了。”
她抬起眼，有些犹豫，又咬了咬唇：“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澪的眼神往窗边一撇，窗外人影依旧晃动，还有几道机器人警察的蓝光晃进来。
“你看看外面，”她说，语调平静，却藏着难掩的疲惫，“我现在……不太方便多说。”
“出院后，你去找夏枯吧，她还在拘留所。至于我——我是被群众‘放’出来的。”
黛茜一愣：“什么意思……‘放’？”
阿澪没解释，只是淡淡一笑：“意思是……你可以休息了，而我还要继续被看着。”
黛茜皱起眉，还想再追问，却听到阿澪轻声问：
“我现在要去看邢璐，一起吗？”
黛茜抬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点迟疑，但很快，她点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好。”
两人没有再说话，沉默中起身。
阿澪的衣角划过门边的光，护士站远处传来3个女护士的低声谈话。
“喂，你们听说了吗？被艾库提拔的那个护士死了。”
“哈，活该，权贵手下能有几个好东西？”
“听说她之前还在实习，艾库一下把她上的大学都给退了！”
“反正他俩都死了，咱们还是别说了，我们伺候的还是权贵呢。”
......
医院通往精神科的走廊静悄悄的。
白色的灯光冷而柔，洒在光洁的地板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空间里轻轻响着。
黛茜走得有些慢，神情虽然平稳，眼神却略显空洞。阿澪不紧不慢地跟着，心里沉甸甸的。
“所以……”阿澪突然开口，声音轻轻的，“骨塔事件发生前，你叫我……到底是什么？”
阿澪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略带歉意。
“啊……就是关于救诺希的事情，”她声音温和，“我已经拜托鬼笔环胎老师给你做了皮套和模型。”
“……”阿澪垂下眼，沉默了一秒，轻轻叹了口气，“……果然还是逃不过吗……”
她们就这么边走边说着，到了精神科门口。
却被一道冰冷机械音拦下。
“精神评估区域为高敏感特殊病区，仅限政府授权人员及专业精神医疗人员进入。”
一道半透明的红色安保光幕隔在门前，配合显示屏上那一排排冷冰冰的权限标识，看上去格外不近人情。
一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医院实习官员走过来，手里抱着终端板，态度不算冷淡，但也规规矩矩：“不好意思，这边目前不对普通探访者开放。除非您有……政治、医疗或法律方面的特别资格。”
阿澪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点头：“……我明白。”
“那律师呢？我有律师证...!还有高级公民证！我去给你拿...”
“请不要浪费时间，律师证和高级公民证持有者并不能通过这扇门。”
黛茜站在那道泛着红光的权限屏障前，像是还想再争取什么。可她又知道，那没用。她攥着衣角，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阿澪偏过头看了她，目光温和，没有责怪。
“这不是你的错。”她轻声说。
她沉默片刻，目光投向远方的走廊，灯光如一条渐淡的河流铺向未知的尽头。她像是在听，听那些没说出口的事，也听自己心里的风声。
“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她轻轻开口，没有说明是哪里。
没有说是谁。
黛茜怔住：“现在吗？”
“嗯。”阿澪点头，语气一如既往柔和，“我不能停太久。”
“是因为……‘赦免’的限制？”
她点头，却没有再解释。只是伸出手，在黛茜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像风一样收回手。
“去找夏枯吧。”她顿了顿，唇角一抿，声音低低的，“她会告诉你骨塔都发生了什么的。”
黛茜眼神动了动，抬头想再说什么，但阿澪已经轻轻转身。
“保重。”她说这两个字时，背影已经渐渐走远了。
......
医院地下的通道并没有电梯直达。
她在写着“负一层”的负二层安静地下楼，直到楼梯尽头那盏泛着黄的感应灯一点点亮起，才看见那扇沉重的门，灰白色，钢制的门把手上带着旧指纹的擦痕。
门外没有守卫，也没有摄像头。大多数时候，这里没有人会来。
太平间。
比起骨塔的寒气，这里的安静更像是一种……善后之后的空旷。
“叮。”
感应门缓慢打开。
她轻轻迈进去，一瞬间，一股若有若无的低温朝脚踝蔓延。空气里飘着某种消毒液混着冷藏风的味道，很淡，却让人心里不自觉绷起一根弦。
她走得很轻，仿佛怕打扰谁的梦。
最靠里的那排抽屉编号是用手写签条标出来的，很潦草，有些字迹还被擦掉了一部分。但阿澪的目光停在其中一个上面——
【南】
阿澪站定。
手指微微一抖，但还是伸了出去，按下解锁。
“咔哒。”
抽屉缓慢地滑出，冷气混着金属轨道的滑音在空荡的太平间中轻轻回响。
她看到那个身体。
一动不动，覆盖着薄薄的白布，只露出一缕深棕色的发丝。
她没有去掀开。只是看着那缕头发，站了很久很久。
......
她转身，准备继续前往下一个目标。
风从医院深处的管道里吹来，带着灰尘与旧纸张的味道。
那个让她在革新城逗留了不知道多久的“罪魁祸首”和她的父亲，现在康复的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