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的凌晨。
阿澪站在邢南旅舍门前，她站了几秒，才伸手推门。
门铃声脆响。
——不是高级旅馆的热情音效，而是那种常年没擦拭、弹簧有点锈的老铜铃，“叮咣”一声，像骨头互相碰撞。
大厅里，熟悉的影子起身：
“……你回来了？”
黛茜裹着毛毯从沙发上抬起头，睫毛上还有睡痕。她衣着比以往随便了些，一看就不是原先事务所那种精致打扮——像被生活狠狠撕掉了门面之后，只剩一点疲惫的漂亮。
她没有责怪，没有提问，只是缓缓站起身，嘴角勾出点又冷又亲昵的弧度：
“那家医院……气味还真够久才洗掉啊。”
“我是来落入梨司铎圈套的。”阿澪淡淡地说。
“啊。”黛茜揉了揉眼睛，“.......啊？！！你什么意思？”
“他握住了我的一切把柄。现在，请教教我如何成为一名'虚拟主播'吧，SubDaisy小姐。”阿澪态度很诚恳，盯着黛茜眼里的雏菊看。
“澪离你先等等……”黛茜抓了抓额发，“我得去喝杯咖啡缓一下……你知道那恶心的骨塔毁了我的一切，现在恐怕还要去买设备以及干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还必须快点做好，不然我的粉丝会怀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从沙发边抓起搭着的那件半干的外套，随手拢了下肩头的毛毯，把头发挽进帽子里。
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旅舍走廊，带着一丝没睡醒的烦躁，也有一点“走出去前必须深呼吸一下”的沉重。
门开了。
老铜铃又一次发出那种像是骨头彼此告别的“叮咣”声。
“一会见。我可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的。”
她说完这句，迈步出去。
门没有关上，只是半虚着，留出一道缝。晨风从外头灌进来，带着街边自动咖啡机启动时的淡淡香味，还有南城区特有的“冷清而不安的宁静”。
阿澪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她转头看向桌面的投影仪，将其打开———
南城区的地图显现，前往“时代咖啡厅”的七条不同路线均被标红，最短的一条路走路去需要15分钟。
......
十六分钟后。
上午淡淡的阳光透过街角的梧桐叶缝隙，斑驳地洒落在青石铺成的小巷里。
咖啡店的木质门框上还留着昨夜雨水滴落后的斑驳痕迹，黛茜推门而入，迎面是那股温暖而带着微苦的咖啡香气。
“湫爷！给我来一杯拿———”
黛茜呆住了，在那柜台后的人并不是那个老头子，而是...
鬼笔环胎抬了一下方框眼睛，微笑着向黛茜打招呼。
“鬼笔老师...你怎么在...？湫爷爷呢？”
“他暂时有事去北城区了，我替他看店。”
“哦...来两杯拿铁吧。”
“约了谁来？”
“我喝两杯。”
“哈哈，别这样，你让我的灵感都死灰复燃了。好的...两杯拿铁马上好~”
......
阳光在咖啡馆的窗棂上跳跃，投射出一片温柔的光影。黛茜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透过玻璃看向外面稀疏的人来人往，心里却有些焦躁。
不一会儿，门铃“叮咣”一声响起。阿澪推门而入，黛茜的眼睛放光，雏菊耳环摇晃着。
正好此时，鬼笔环胎端着装在小碟上的两杯拿铁走到黛茜桌边，优雅地笑着说：
“你的咖啡，SubDaisy小姐。”
黛茜微微一笑，接过咖啡，目光在阿澪和鬼笔环胎之间转了转。
阿澪走近，诧异地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坐下。
鬼笔环胎站在一旁，眯着眼睛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需要包间吗？”
“当然，”黛茜轻啜一口拿铁，目光转向阿澪，低声说：“拿着拿铁走吧。”
阿澪点点头，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苦香在舌尖弥散，仿佛给她带来一丝短暂的安慰。
“别喝了，走啊！”黛茜走的很快。
阿澪尴尬地望了望四周戴帽子和没戴帽子的饮咖人生，快步前往包间，临走时还瞥了鬼笔环胎一眼，对方还只是眯眯眼对着她笑。
......
包间的门“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外头的音乐和人声。
是那种带隔音棉、对直播设备非常友好的房间。桌上有内嵌式麦克风口，墙边甚至还有一面浅绿的拍摄背景布。
黛茜拉过椅子坐下，把拿铁重重搁在桌上，眼神锋利地看着阿澪。
“你还挺聪明。”
“为什么要我来这里，直说吧。”
“好，我和纱名一样，受司铎的监视和控制，我脑内的Daisybell程序可以把我的所见全部汇报给革新高层。”
“...黛茜想反抗。”
“挺想的，但在看到纱名失去原身份和嗓音...我感觉又不太想了...但是！阿零！你又让我很想了！”
“我不是阿零，以及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当初你会让司铎装Daisybell程序？”
“我...我？我上当...上当受骗了！我本来以为它能让我更好的做我自己，但现在反而感觉它有点控制我的感觉了。”
“那...为什么来这里？你还是没有回答我。”
“这里有极强的魔法屏蔽磁场，任何与魔力水晶有关的东西都会失效，我的Daisybell也不例外。”
黛茜说着，向阿澪展示了她的左手，手心有一个菱形的缺口，看起来还挺吓人的。
“当魔力失效的时候，这些束缚也会失效。”黛茜从包里拿出一颗黄色的聚维棱晶，那大小和手心的缺口匹配正好合适。
“这东西还可以取啊？！”阿澪连忙脱下自己右手的手套，使劲扣那块F.N.E。
当然———F.N.E纹丝不动。
“那东西很难扣的，你要多练习，不过...从现在起，别再拿‘我是受害者’这套态度来敷衍我了。”
阿澪把手里的咖啡杯轻轻搁下。
“我没有。”
“你有。”黛茜靠着椅背，手指在杯身边敲着，“你是那种……‘我已经认命了，但我还想给自己选一根看上去好看的绳子’的脸。”
阿澪沉默片刻，语气冷淡：“你想不想听正事？”
黛茜却没继续追问，只是眼睫垂下：“我只是……想确认你是自己想做这件事，而不是被人按着头做的。”
“我没有那么弱。”阿澪低声说。
她说完，嘴角抿住了一点，像是不甘心被看穿，又不愿多解释。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静默。窗外的风吹动拍摄帘的一角，扫地人的影子晃了几晃。
“那好。”黛茜一口喝光杯中剩下的拿铁，“咱们开始吧。先搞清楚定位、形象。风格的话……你这种类型，其实蛮适合走偏感情调性的‘正经反差萌御姐’路线——”
“不要。”
“哈？”
“我不要你设定一个和我‘看上去像’的形象，”阿澪望向她，“一个‘完全不像我’的人，最好这样。”
黛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是第一次听到这请求似的，然后噗地笑了一声。
“你很难对付。”黛茜耸耸肩，站起身打开包间里角落的设备柜，“不过没关系，反正皮套是鬼笔老师做的。来——先来点轻松的，先看看皮套，并测试下设备和你的反应。”
“皮套是什么性别啊？”
“出乎你的意料！是个男的！”
“啊？”虽然阿澪表示疑问，但心里却轻松了不少，扮演男人对她来说一定很简单。
......
显示器启动的瞬间，灯光自动调暗，阿澪下意识地向屏幕望去。
建模完成的虚拟角色缓缓旋转，一身白银色的披肩装，利落线条的高领制服，披发带着些许不对称的层次感。他的紫色瞳孔干净，轮廓分明，嘴角甚至挂着一点点调皮的笑。
整个模型轮廓优雅、肃静，真实到不像虚拟，既不媚俗也不夸张，是那种让人一眼难忘的“经典形象”，就像一种———教师。
阿澪怔住了。
心脏像被谁握紧。
她站起身，后退半步。
呼吸没能跟上反应，喉头有点发紧，像被灌了冰水。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死死盯着那张脸，瞳孔一点一点收缩。
“……黛茜。”她的声音终于挤出来，低得像是压着锋刃，“这是——什么意思？”
黛茜好像没意识到她声音里的异常，轻快地点开模型细节界面：“你不是说，想要一个‘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人设吗？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这就是鬼笔老师的答卷，挺符合的吧？”
“删掉。”阿澪打断她，语气僵硬。
“欸？”
“我说——删掉它！！”她猛地向前一步，声音提高了一点。
黛茜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干嘛啊？这只是个模型啊！而且很成功——”
“那不是！！！”阿澪吼出来，打断了黛茜的解释。
她眼眶泛红，像是在强行压制什么，一根一根手指在颤抖。
黛茜完全呆住了。
下一秒，啪——！
那控制着阿澪聚维能的手铐，仿佛被她从血里生生排斥出来，自动溶解，坠落地面。
她看到她了。
站在柜台后，擦着玻璃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个人。
——那双带着笑意的眯眯眼，那张嘴角挂着半分不怀好意的嘴脸，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嘴脸。
鬼笔环胎。
刀锋穿过室内短短的十米空间，仅一瞬。
噗。
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柄构现凝结的飞刀干净利落地刺穿了鬼笔环胎的额头，从眉心没入，自后脑穿出。
刀尖钉入身后的木板墙壁，“咔哒”一声，微微震颤。
血珠顺着她的鼻梁滚落，落入手中那还未擦净的咖啡杯中。
她没有动。
跟着阿澪冲出来的黛茜的尖叫卡在嗓子里，眼白猛地扩大半圈，像是看到了无法解释的异象。
——而阿澪还没有停下，她闪身突进，右手掐住了鬼笔环胎的脖子。
“咳...咳...天杀的...唯心主义战士。”鬼笔环胎缓缓低下头。
被贯穿的额头上血液还在往外涌，可她没有倒，只是两只手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杯具。
“……很痛啊。不过...比起‘死’，这点...感觉已经算...温柔多了，对吧？”
说话的功夫，她的额头已经愈合，骨骼与血肉悄无声息地复位，连裂开的颅骨都没有发出声音。
黛茜惊骇得站在原地，连退一步都忘记了。
“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形象。你从哪里弄到的。”
“我...喘不过气...怎么跟你...说？”
阿澪松开了手，但是数十把飞刀还是对着鬼笔环胎的脸。
面对这一争端，饮咖客们还是低头看着咖啡，似乎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哈，我和澪离聊些东西，主播和反抗的事情回旅舍再说，黛茜你先走吧。”
黛茜：“你们...？！！”
一把飞刀悬在了黛茜的头上。
“好啦！我走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