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澪把磁带压在怀里，心跳急得有点乱。
她能感觉到——他还在跟着。
脚步声不算快，但在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晚里，所有的喧嚣与躁动都像在有意替那个脚步声作背景。
狼玩偶服笨重得要命，毛绒绒的脚套让她每一步都沉闷迟缓，仿佛踩进粘稠的水泥。她忍不住加快，却偏偏越走越显笨拙。
“得甩掉他。”
阿澪低声自语，弯进一条稍暗的街道。
霓虹的余光仍旧照亮路面，斑斓的色块交织在地砖上，让她忽然有种身处舞台的错觉。空气里有热食摊飘出的香气，也有机油、塑料、甚至雨后灰尘的味道，混杂成某种荒诞的都市气息。
有几个喝醉的白领正肩并肩地唱着老掉牙的流行歌，音准糟糕透顶，却笑得真切；天桥下，一个小姑娘拿着手风琴，笨拙地按错几个音符，却换来旁边陌生行人投过去的掌声；甚至还有情侣在人群中吵架，声音刺耳，却因对方一句笨拙的道歉而沉默下来，肩膀依旧靠得很近。
这些人与光影交织在一起，喧嚣、笨拙、俗套，却奇怪地让夜风变得柔和。
明明心口绷紧，却还是有那么一瞬，她差点觉得……这城市夜晚的混乱，很迷人。
可脚步声没停下。
他还在。
“固执的家伙......”阿澪咬紧牙关，刚要换个方向，却猛地窜出个小矮子。
“滴——！市民您好！”
那是个不到一米二高的机器人，亮着两盏绿油油的眼灯，手里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豆腐。
“纯添加！无天然！包浆豆腐！只要五块！所有利润将用于机器人工程研究与发展！”它的声音机械，却听起来兴奋得要命。
阿澪一愣，侧身想绕开。
左移。
机器人咔哒一声——左移，正好拦在她前面。
“要不要尝一口！我们研究经费真的很紧张！”
“我穿成这样怎么吃？找下一个吧。”她眉头一跳，换向。
右移。
机器人又咔哒一声——右移。还是正好拦住。
“这款豆腐由最先进的高分子技术模拟天然风味！不是大豆却胜似大豆！风味细菌所有基因均被编辑过！”
“听起来越来越不健康了...”
阿澪盯着它，胸腔里涌起一股古怪的无奈。
这场追逐戏里，自己倒先被小吃摊挡了路。
她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从玩偶服里使用FNE取钱，再从头套与身体的缝隙中伸出手来，冷冷地塞了几张纸币过去。
“...钱给你，至于豆腐就不用给我了。”
“这违反了机器人守则！我们必须实现平等交易！请务必收下您的豆腐！”
“...行。”
“感谢您的支持！科学的未来在您手中！”
机器人声音亮得刺耳，却在下一秒利落转身，把热腾腾的豆腐递到她怀里。
阿澪低下头，看着手里冒着热气的方块，心口那股紧绷感稍微松动了点。
“这城市，真是疯了。”
夜风吹过，远处的霓虹映得豆腐表面泛起一层油亮。
阿澪不禁开始想：自己有多久...不...自己吃过几次东西呢？
不论对什么山珍海味，她都不会起食欲，虽然入口仍有感官对于口味的刺激。
“如果尝一块——”
她怔怔发了几秒神，直到熟悉的脚步声再次迫近。
不是现在。
阿澪心口一紧，立刻把纸盒合上，转身逃进夜色。
......
摊位前。
男人停下脚步。霓虹映在他黑色的耳羽上，泛着安静的冷光。
有人很快认出了他：“……是诺瓦新闻的社长。”
话音落下，几个人神色一变，下意识后退半步。不是单纯的敬畏，而是带着厌恶的排斥。
更多的人其实没认出来，只是被那一声提醒牵动，神色同样紧绷起来。眼神里闪过同样的惶然，仿佛害怕与他对视就会惹祸。
可也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只是好奇地盯着他的耳羽，笑嘻嘻交头接耳：
“这cos真逼真啊，羽毛都能动。”
“不会吧？cos克什？恶趣味啊。”
他们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揣测目光，看不出任何警觉。
三种反应混杂在一起，使这片街角显得格外怪异——既紧张，又散漫。
但这些反应对于恩霍杰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并没有理会这些人，只是向矮子机器人发出了命令：
“刚才那位狼玩偶小姐买了什么？给我也来一份。”
小矮子机器人愣了零点几秒，原本叽叽喳喳的广告词硬生生顿住，灯光“滴”地闪烁两下，才换成了简短的答复：
“一份包浆豆腐，马上来。”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讨价还价。机器人动作利落得近乎异常，把一份热气腾腾的豆腐递到他手里，连原本冗长的促销词都省略了。
恩霍杰接过，纸盒烫得掌心微微发热。他没有急着吃，只是低下头，注视着这份和她一样的食物，仿佛在耐心地追寻某种与她之间的联系。
“这是她的日常么？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抬眼望去，人潮正吞没那道毛绒绒的背影。
......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阿澪冲进黑漆漆的巷子，呼啦一下把头套扯下来，脸颊泛红，喘得像刚跑完一场长跑。
她拍了拍胸口，低头看着手里冒着热气的纸盒。
“这东西...”
她假装咽了咽口水，正准备夹起一块。
“别跑了——澪离小姐！！”
“欸欸欸？！”
阿澪手一抖，差点把纸盒砸地上。
小良扑了进来，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几乎要哭出来：“哈……哈……我……我真的是在追恩霍杰的！他买了东西没付钱！结果我跟丢了——！！你穿着玩偶服比较好找，我只能追着你跑啊呜呜呜呜——！”
阿澪愣住，嘴角抽了抽：“……所以你要让我别跑？”
“因、因为我要等恩霍杰追上来啊！拜托你了……呜呜……我这份工作真的好不容易才搞到，要是店长生气把我炒鱿鱼了……我、我就完蛋了啊啊啊啊——！”
“别别别别别哭啊？！Σ(°△°|||) 来、来，吃个豆腐！”
阿澪慌慌张张把纸盒递过去。
小良边抽泣边伸手夹起一块：“呜呜……我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啊！结果！找工作全都被拒绝！面试官一个比一个冷血！呜……连临时工都嫌我学历太高！”
“......”
小良哭得眼妆都要花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发传单的，结果才干两天，老板！就跑路了！呜呜呜呜——我真的、真的要去喝西北风了——！”
她一边喊，一边“咔叽”一口咬下豆腐，边嚼边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好啦啦……别哭了，再哭豆腐要被你眼泪再卤一次了。”阿澪伸手替小良轻轻拍背，“慢点吃，别噎着了。”
小良一边嚼着豆腐，一边“呜呜”抽泣：“澪离小姐……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啊！！！”
说到一半，她眼泪糊满脸，直接拽住阿澪的袖子，像是在审问她一样。
“啊……诶？我、我也不知道啊……”阿澪被她突如其来的语气吓了一跳，手不自然地收了收，但还是耐心地轻声回应。
“明明你连露面都不愿意！每天都缩在幕后！结果偏偏人们就是喜欢你！”小良声音都带点鼻音了，委屈到极点，“我颜值也不差吧？！我直播的时候化妆+AI智能美颜，精致到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结果账号经营快三年了，粉丝还没一个叫莱格linego的新人虚拟主播涨得快！”
阿澪眨眨眼，轻轻“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
小良忽然提高音量，像是要把这份不甘全都喊出来：“你告诉我为什么啦！！连我尝试过的擦边视频都没用！反而被评论区说‘营销感太重’！呜呜呜呜呜——！”
她一边喊，一边又塞一口豆腐，嚼得“咔叽咔叽”响，眼泪滴到纸盒里，混着热气。
阿澪忍不住苦笑：“...别哭啦...你再哭，豆腐真的要被泡咸了...”
她伸出手，替小良把脸上的泪痕擦掉一点，声音轻柔：“也许...不是你不够好吧。”
小良猛地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受委屈的小动物：“那是什么？！难道你是这世界的主角？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主角就应该是万人迷，可我不是主角呜呜呜……！”
阿澪犹豫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安慰，却发现所有话语都太苍白。最后只好轻声叹息：“...这城市里的人们，总会追逐一些...他们自己也解释不清的东西吧。”
夜风从狭窄的巷子里吹过，带走一部分豆腐的香气，也带走一点点哭声的压抑，还有男人咳嗽的声音。
...男人咳嗽的声音？
阿澪和小良同时僵住。
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良打了个嗝，眼泪还挂在下巴，抽抽噎噎地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去。
黑漆漆的巷口，灯光照不进去，只有一点点金黄色的光亮。
小良还没意识到，只是哆嗦着拉了拉阿澪的袖子：“澪...澪离小姐，好像有人...”
阿澪下意识把怀里的录像带收回FNE。
“抱歉。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男人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某种压迫感，却并不锐利。
“为什么要追我？”阿澪声音变小，喉咙发紧，下意识往后退半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