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区的早晨灰蒙蒙的。
地铁口的霓虹屏幕正播放广告——
“革新城城主司铎·七十五岁大寿即将到来！让我们为这位兢兢业业的老城主祝贺吧！”
阿澪看了一眼，垂下视线。
“这边这边！”
黛茜朝她挥手，灰色针织衫外套着一件运动夹克，头发随意扎着，脸上是久违的轻松表情。
小良姗姗来迟，背着个超大的双肩包，脖子上挂着两台设备，一脸紧张：“早、早上好两位老师！那个——我还特地带了备用电池！”
听到老师这个称谓，阿澪傻傻地笑了一下。
黛茜看她：“你这行头，看的出来，是个想好好干的苗子！”
“嘿嘿，被你看出来啦……我也就想在莱格的直播间露露脸嘛。”
“那可得靠你带路。”阿澪温声道，递给她一个小型接收器，“先调试下信号，马上要开录了。”
小良忙不迭地点头，像只刚爬上滚轮的小仓鼠。
十分钟后，直播信号启动——莱格的户外仿真vlog。
他对镜头微笑：“大家好呀～看见我3D而又立体的模型了吗？！今天我们来挑战一处传说中‘被封印的童话公园’——听说这里曾经是鹿族战争的遗址！”
弹幕瞬间爆开。
“来了来了！”
“哇这滤镜做得太好了吧！”
“你这背景好假。”
“不是吧，这是真景？”
“莱格老婆户外啦！！”
现实里，阿澪正戴着头显，调节语音模块。
她一边走，一边温柔地说：“路线确认一下，小良，你记得入口在哪？”
“在最北边那个旋转木马后面……有个掉漆的铁门，我以前偷偷进去过一次。”
“喂，你工作的时候偷溜？”黛茜挑眉。
“那会儿没人看守嘛！我就、就想看看。”
她们绕过封锁区，风吹过铁丝网的声音像低语。
旋转木马的白马断了半截脖子，木屑和塑料花混在地上。
“居然变化这么大...以前工作的时候，这里可热闹了！”
良子踩着断掉一半的石板路，小跑几步赶上阿澪，晃着手里的自拍杆，“我发传单那会儿，周末都得加班！那时候还在招新呢，说是要扩建一条‘梦之隧道’——”
“扩建？”黛茜挑眉，“你意思是不到一个月前，这里还在营业？”
“嗯？对啊，就这个月初吧。”良子眨眨眼，像是没察觉到问题，“后来我辞职，听说因为管理层改组啥的，就……暂时关闭维护啦。”
“暂时啊。”阿澪轻声应着，镜头前的莱格虚影跟着点头。
风从空旷的广场穿过，掀起倒塌广告牌的布角。她的视线顺着那条布带滑过去，落在一排已经被拆掉灯泡的拱门上。
——不到一个月。连钢制轨道都锈成这样。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调整虚拟投影角度，对观众笑道：
“看来今天的探险，比预期还要‘复古’一点呢。”
弹幕刷过一片“太真实了哈哈哈”，
黛茜望着镜头里那一幕，苦笑：“观众看到的，应该比现实漂亮得多吧？”
“那是当然。”阿澪轻声回答，“可惜他们看不到气味。”
“闻起来真像铁锈和潮霉。”
“……还有血。”
小良“哇”地一声捂住鼻子：“别、别吓我啊。”
黛茜笑着调侃：“你不是想蹭热度吗？怕什么。”
“热度不值得命换的吧——”
话没说完，投影信号闪了几下。
虚拟莱格的身影开始抖动，画面变形。
“信号掉了吗？”阿澪皱眉。
“周围有干扰源。”黛茜看着终端，“像是某种电磁波……不对，这频率我在案子里见过，属于‘魔法’反射特征。”
“真有鹿族的遗迹？”
“也许是复制的。”
她们顺着小良指的方向走到那扇铁门。
门缝间流出薄薄的白雾，带着金属和土的味道。
黛茜摸了摸，门锁自己弹开。
“诶？”
“看来有人希望我们进来。”阿澪淡淡道。
地下通道狭长，墙壁嵌着退色的儿童画：
鹿角、圣泉、还有一只手举火焰的棕发女孩。
“据人类官方读物《革新城的古往今来》记载
，鹿族落后，封建，拘泥于长弓与魔法。仅通过一次谈判和战术演习，人类不费吹灰之力就驯化了这一克什的分支族群”阿澪拿着提前准备好的稿子。
走了几步，信号彻底断掉。
观众视角里，直播突然卡死。
“？？？”
“掉线了？”
“不会真遇鬼了吧”
“北城区的这个地方明明离市中心那么近，荒废后为什么政府不给它拆了呢...”
现实中，一束光从通道尽头亮起。
她们穿过通道尽头的台阶，来到废弃游乐区的另一端。
这里的建筑几乎都被封死，玻璃破碎、铁架弯塌。
然而在那片寂静的废墟之间，却有一家店亮着灯。
那盏灯是黄色的，柔和，却异常突兀。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橱窗，连墙面的漆都被风刮得斑驳。
如果不仔细看，几乎认不出那是一家“店”。
空气里飘着一种气味——
像是刚剪下的青草，又像树皮、泉水，还有点隐约的甜。
不属于这片死寂的公园。
是那种“自然”的香气，让人有点怀念，也有点心慌。
“这地方……还在营业？”黛茜皱眉。
小良探头看：“看不出来诶……灯还亮着，可能是电路短路？”
阿澪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她们，停在门后昏暗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人形”的东西。
他足足有三米高，像是一根直立的阴影，头上戴着一顶灰绿色软呢帽，惨败的颜料涂满全身，黑白相间的面庞显得滑稽却诡异。
他的条纹衫后方印着一个醒目的蓝色字样：“Rocheezeter”。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等时间过去。
“阿澪？”黛茜疑惑地喊她。
小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里空无一物：“怎么了？里面有人吗？”
阿澪的喉咙微微动了动。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身影的嘴角，缓慢地——
朝她弯了一下。
“警戒！有什么东西在那店里面！”阿澪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
黛茜却已经闻见了那股香气——
“放松点，那味道不像血，像是……树脂？”
她皱了皱眉，反手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小良，一脚踏进门里。
阿澪深吸一口气，唤出长剑。金属摩擦的鸣音在寂静里划开。
她跟了进去。
下一刻，那股“自然”的气息，变成了令人作呕的东西。
空气立刻变了。
不是空气，是氛围——
潮、浓、腥、甜，混在一起，
时间在这里腐烂，又开花。
她几乎是本能地想退后。
那份刻在血脉里的排斥感瞬间涌上来，
半克什的身份在她体内翻滚——
那种熟悉的、带血的鹿味。
这不只是公园的最后一家店，而是革新城的最后一家店。
架子上挂着风干的鹿血吊坠，
柜台后摆着玻璃封装的鹿角饰品，
还有被打磨成奖章的骨骼，
墙上钉着画过妆的鹿头，眼窝里塞着廉价的发光珠。
鹿茸，鹿鞭，刻着“这到是提醒我了”的鹿族雕塑，似乎并未做完，本来要做成新型商品卖给南城区的年轻人呢。
“这都是些什么工艺品？有点猎奇...不过好香啊。”黛茜说。
生锈的钢管无力地支撑着这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冲破石砖地板的青韧苔肆意生长着。
而在那植物与钢铁的缝隙之间，那个身影，就坐在那里。
他没有动。
阿澪停下脚步，指着那片被苔藓掩着的座位，声音发紧：“……你们看不见那个男人吗？”
黛茜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张摇晃的长椅，空的。
“哪个男人？”小良手里的自拍杆还在抖，“莱格酱你在说什么呢？别、别吓我啊——”
“他就坐在那里。”阿澪低声说，“灰色的帽子，白脸，条纹衫……”
“我看不到。”黛茜皱眉，压低声音，“难道有人使用幻晶？”
“幻晶？”
“嗯。”黛茜解释得很快，“一种魔法石，会折射特定脑波，制造局部幻象——你看到的可能不是真的。”
她看着阿澪的表情，语气放轻了些，“你太紧张了，可能被干扰波影响了。”
阿澪深吸一口气，神情介于迟疑与警觉之间。
“……也许吧。”
她移开视线，准备让两人离开。
就在这时，小良兴奋地喊：“哇，这里还有红色的香水！”
她已经跑到柜台后面，手里拎起一瓶半旧的玻璃瓶。
“这东西好香啊！反正也没人要，放在这不浪费了吗？”
“别碰！”阿澪立刻警告，语气比平时锋利许多。
可小良已经把香水从货架上拿了下来。
——咔。
像机关咬合的声音。
脚下的石砖轻轻滑动，露出一道漆黑的缝隙。
空气里带出一股湿冷的风。
“这——”黛茜瞪大眼，“暗道？”
她掏出终端，“干扰源……减弱了。”
阿澪立刻让小良重新调信号，确认直播恢复。
莱格的虚拟身影再次浮现在屏幕上，对镜头微笑：“意外发现！传说中的隐藏入口！”
弹幕瞬间爆开——
“剧情杀！！”
“这也太巧了吧哈哈哈！”
“制作组NB啊！”
而现实中，阿澪的笑容在头显下几乎僵硬。
她才刚准备下去——
那身影，动了。
惨白的“男人”缓缓起身，像被什么无形的线拉起，动作僵直。
脚步在碎玻璃和铁屑上拖动，发出极细的摩擦声。
他直直朝暗道走来。
阿澪下意识抬剑——
但那身影根本没看她们一眼，
只是擦着她的肩，缓缓走进那道黑暗里，
像是消散在空气中。
小良“咕”地吞了口口水，声音发颤：“莱格酱……你是不是、直播太久了……出现幻觉啦？”
阿澪没回答，只是盯着暗道的入口。
那股气味还在，甜得发腻，像是从地下爬上来的。
正当她要开口——
喵。
三人同时回头。
一只绿色眼睛的灰猫，不知从哪冒出来，骨瘦嶙峋。
它嘴里叼着三张烫金的请柬，整齐地落在她们脚边。
阿澪弯腰捡起，分发给小良和黛茜。
烫金的字迹在昏暗灯光下闪烁：
「诚邀阁下出席——革新城城主·司铎七十五岁生日会」
阿澪蹲下，盯着那只瘦得几乎能透出骨头的猫。
她认得它。那双灰绿色的眼，在旧厂房，事务所...那些充满不堪回忆的地方。
“那是鬼笔环胎老师的猫。”黛茜轻声说，“不太爱吃东西，所以才瘦成这样。”
阿澪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忽然，有什么——动了。
前方的男人猛地转身，像被什么驱使一样朝猫奔去，脚步快得诡异。
“喂！”阿澪下意识喊出声。
那身影直直冲向小良和黛茜，她几乎来不及反应——
却见那人影轻盈地穿透了她们，和猫一起离开了店面。
空气里泛起一阵冷。
阿澪长呼一口气，喃喃道：“果真是幻觉吗……？”
可那张邀请函仍旧在掌心发热。
——鬼笔环胎明明是息安那边的人。
她为什么要帮司铎发邀请？
这不对劲。只有找到她，才能弄明白。
“打电话问她啊。”黛茜拿出终端，拨号。
几声空响后，无人应答。
“她不会……和老司铎有什么关系吧？”黛茜半开玩笑，声音发虚。
阿澪冷淡地扫她一眼：“少想点没用的。你去时代咖啡厅看看她在不在。小良和我继续直播。”
灯光忽暗。
“——不用找了。”
鬼笔环胎的声音，从阿澪身后传来。
她转身，看见那熟悉的风衣、那对灰绿色的眸。
“生日会...那天，诺希...也会去。”她低声道，语调不稳，“你可以...趁那时候带她...离开革新城！路线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她说着，却不断回头张望，每一个停顿，都像是有人掐住她的喉咙。
空气变得稀薄，风从暗道深处灌入。
阿澪盯着她：
“鬼笔老师……你在怕什么？”
那一刻，空气像被谁骤然抽空了。
阿澪的余光掠过阴影，心口一紧——
那男人，又出现了。
他从店面离开，却从地道尽头的黑暗里走出，脚步拖曳。
那双空洞的眼，此刻竟燃起一点诡异的光，像被某种意志重新点亮。
——他在盯着鬼笔环胎，盯着格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