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0。
车门再次在花园外停稳，只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车。
邢云先下车，习惯性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确认安全后，才伸手示意邢璐跟上。
他来这里的理由很简单——让邢璐好好的。
邢璐却几乎没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景色上。她一路都在想着“莱格”。阿澪是否真的会出现，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见到她，这是她此行唯一明确的目的。至于宴会本身，至于这座过分华丽的宅邸，她并不关心。
邢云走到门口时，余光瞥见了地面上静静躺着的一枚银币。
革新城纪念品，边缘切割得异常精致。
他几乎没有犹豫，弯腰将银币揣进兜里。
然后，在邢璐察觉之前，把那枚银币递到了她手中。
“给你。”
“……就当是个小礼物。”
邢璐低头看了看，愣了一下，还是轻声说了句：“谢谢你，表哥。”
可她的目光很快又越过了那枚银币，落回了宅邸深处，仿佛那里才有她真正想看的东西。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从花园另一侧走来。
恩霍杰一如既往地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耳羽描绘着华丽而克制的妆纹；而他身旁的女性披着棕色风衣，手里仍旧提着一个并不起眼的手提箱，步伐稳而安静。
邢璐在看清对方的瞬间，脚步猛地停住。
“……榕姐？”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你怎么在这……？！”
薇赫坦姆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一个并不张扬的笑容。
“啊，邢璐。好久不见。”
“律师事务所倒塌之后，司铎政府给我这个无业游民安排了这么一份差事。”
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能在这里见到你，倒是挺巧的。”
邢云张了张嘴，想打个招呼，却在对方略显冷淡的气场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恩霍杰很自然地接过话头，做了简单的引导。不多问，也不多看。
进入诺瓦莱萨之前，薇赫坦姆稍稍落后了半步。
趁没人注意，她抬手，将几枚银币轻轻抛向门外的地面上。
五枚。
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
就在邢云与邢璐刚刚踏入室内的同时，花园外又传来了一阵明显不同的动静。
两名机械侍卫并肩而行，护送着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走来。
“司铎那老头子……”
诺希打了个哈欠，语气里全是敷衍与不耐，“非得把我押出来再走个过场，真是莫名其妙……唉。”
她一边抱怨，一边用装饰着三角形黑绿金属碎块的发圈重新绑好双马尾。灰色的瞳孔前，多了一副镜片厚得离谱的眼镜。巨大的吉他包在她身后晃来晃去，看起来随时可能失去平衡。
——戴着这副眼镜，她的射击精度恐怕会直线下降。
“旁白请不要再内涵我了，谢谢。”
好的，那让我们——
“啊喂！前面那个男的——！”
诺希猛地抬头，声音一下子拔高，“是不是我狐狸奶奶的……等等！等一下！”
她突然加速，几乎是抢着冲向门口，瞬间了夺回叙事镜头。
结果，大门在她面前合拢。
机械侍卫冷静而礼貌地开口：“诺希小姐，昨晚您已经温习过相关规则。本次宴会的大门一次只能接待两位来宾，请耐心等待接待员返回。”
“唉——！”
诺希不满地拖长了音，“——不过看样子这次宴会熟人还真不少吧！”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人。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别嚼你那破肉干了！”
“鹿不是食草动物吗？？？”
Archer依旧低头嚼着肉干，像是没听见。
“喂！你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诺希凑近了一点，毫不客气地打量，“明明天天一副要睡死过去的样子……你该不会还会失眠吧？”
Archer没有回答。
“……什么态度啊，真是。”
她撇了撇嘴，却还是站在原地，望着那扇已经关上的大门，眼神里逐渐多了一点兴奋。
这场宴会，显然不会无聊。
......
等待的空档里，Archer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地面。
下一秒，她的动作几乎是本能的。
呕。
嘴里的肉干被她直接吐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响。她猛地后退半步，呼吸一下子乱了节奏。
——银币。七枚。
她认得得太清楚了。
那是当年人类清剿剩余同胞时，用来支付给雇佣兵的纪念币。
重量、边缘、压纹，甚至反光的角度，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曾经价值连城，可以按一比一重量兑换低纯度魔法石，是“效率”“功勋”“完成任务”的象征。
只是现在……
不。
她根本不在意现在它值不值钱。
仅仅是看见这种东西出现在视野里，她的胃就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喉咙一阵发紧，干呕感几乎要把意识顶上来。那些不该被回忆起的画面，在一瞬间全数复活——命令、结算、编号、还有那种被强行按下去的“结束感”。
她不想看。也不敢看。
Archer抬脚，动作干脆而粗暴，把那几枚银币一脚踢开。
银色的影子在地面上翻滚着，被踢进了更远的下水道盖里，发出零散而刺耳的声响。
诺希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
她正兴致勃勃地跟着刚到门口的恩霍杰和薇赫坦姆往里走，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注意力已经被室内的灯光和空间彻底吸走。
Archer站在原地停了一秒，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低头跟了上去。
薇赫坦姆再次从手提箱偷偷拿出一堆银币，扔到了门外。
这被Archer偷瞄到了，但她还是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大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花园，也隔绝了那些不该再被看见的东西。
......
8：00。
除了已经到场的宾客之外，庭前广场再一次被脚步声打破。
这一次，没有引擎声。
阿澪背着那套对她而言早已熟悉的投影设备，肩带压在外套下，略微绷紧。设备正在低功率运行，光学节点隐没在空气中，只要切换模式，“莱格”就会完整地覆盖到她身上。
她身旁，格林步伐不快。
灰绿色的长风衣随行走轻微摆动，像一段被时间拖着往前走的影子。她的视线并不在市政厅的建筑本身，而是落在地面、落在光影交错的边缘，像是在确认什么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当然——
在直播观众的眼里，画面完全不是这样。
是“莱格”，和“鬼笔环胎老师”，并肩走近诺瓦莱萨市政厅的大门。
“各位米拉棘们早上好哇～我们开播啦！”
阿澪抬手调整了一下镜头角度，声音被户外设备略微压缩过，带着一点不稳定的电流感。
“听得到吗？可能有点风噪，户外设备一会儿再调——”
弹幕几乎是瞬间飘满的。
“我靠我靠我靠我早就蹲点了！！！”
“澪宝早安！！啊不对对不起是莱宝！
”
“果然是市政厅外景！！今天大事件？？
”
“鬼笔环胎老师同框！！awsl！”
“莱宝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声音好轻”
画面里，“莱格”举着设备向前走，动作自然得像是早已习惯这种被成千上万人注视的状态。
只有格林，看见了地上的东西。
十九枚纪念品银币。
它们被刻意或随意地散落在入口附近的石地上，数量多得不正常，像是某种不该被摆出来的陈列。银色的边缘在晨光下反射出冷淡而熟悉的光。
格林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的指尖在风衣袖口里微微收紧，但脸上什么都没有显露出来。
她只是像没看见一样，继续朝大门走去。
阿澪也注意到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些银币，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不到一秒，表情只是单纯的困惑。
“嗯……这些是掉在这里的吗？”
她侧过头，小声对镜头说了一句，像是在随口聊天。
“数量还挺多的诶。应该是谁不小心掉的吧……一会儿肯定会有人来捡的啦。”
直播镜头随着她的步伐平稳推进，市政厅那扇高大的正门逐渐占满画面，弹幕已经开始兴奋地刷起“要进场了”“主线要开始了”。
银币被留在原地。
在光里，在影子边缘，在所有人视线之外，安静地躺着。
......
阿澪在门前停下脚步。
镜头稍微晃了一下，又很快被她稳住。她显然已经切换回了“莱格”的状态，语气自然、松弛.
“啊，早上好！恩先生。”
她朝站在门侧的恩霍杰挥了下手，然后，她的目光顺势落到了另一位身上。
棕色风衣，手提箱，站姿端正而克制。那张脸在记忆里并不清晰，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既视感。
阿澪微微歪了下头。
“这位是……？”
她转向恩霍杰，语气礼貌而轻快，“和您一样是接待员吗？”
恩霍杰尚未开口，薇赫坦姆已经先一步回应了。
“只是个小市民而已。”
她的声音很稳，甚至有点温和，“司铎先生安排我做临时接待工作，算不上什么重要角色。”
她的目光落在阿澪脸上，停留得恰到好处，然后微微一笑。
“我们应该没有正式见过。如果有，那大概也只是在人群里。”那笑容并不锋利，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分寸感。
阿澪怔了一下。
“……啊，是吗。”她没有继续追问。
事实上，她几乎没有正眼去看薇赫坦姆。
她的视线很快偏开了，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样，沿着门侧滑向格林。
只是一个余光。
却足够她捕捉到不对劲。
格林没有在看门，也没有在看阿澪。
她在看薇赫坦姆。
不是审视，也不是疑惑，而是一种安静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注视。像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那里，只是现在才被发现。
阿澪的喉咙轻轻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抬手在设备上点了一下，像是在调整参数，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改。
“额……哈。”
她干笑了一声，语气刻意拉回到轻快的频道。
“没事没事，那我们就先进去吧！外面风有点大，设备也不太稳定。”
她朝镜头补了一句：“一会儿进室内就好多啦。”
弹幕已经开始刷：
“进场了进场了！”
“接待员姐姐气质好强……”
“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纱名呀？”
阿澪假装没看见。
她迈步向前，率先跨过门槛。
厚重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晨光、庭院、以及那些没被提起的东西，一并隔绝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