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地形复杂的幽深小巷，一片战场的中心，火焰和鲜血将这片多年未曾热闹过的穷乡僻廊化作了赤红的地狱，好在，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已失去了她的生命。
西装革履且发色迥异的绅士们或是靠在墙上，或是干脆躺在水泥地上。
枪支和各种仪器也毫无章法的散落四处。
他们有的抽出了自己平日里一直舍不得抽的香烟雪茄，与周围初次相见的异国同事们分享，有的则对着自己信仰的神明、教会乃至于天使祈求与祷告，面色惶恐。
“哈……哈……咳咳，我要死了吗。”嘶哑的中式英语自小巷中距离光源有些距离的深处传出，并伴随着大口呼吸与咳嗽的声音。
那是一个浅金发褐瞳的年轻男人，看着像是刚上大学的年纪。
绝望、恐惧、后悔。
一向崇尚与世无争混吃等死，少与人发生冲突的姜家书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被这三种情绪裹挟的滋味。
他弯着身子，完全贴地的将鲜血淋漓的后背靠在满是煤灰的墙面上，瘦小的身体仿佛经受了炮火的洗礼般残破不堪，全身上下满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大腿以下的部分更是不知去了哪里。
这样的伤情，换在一般情况下，恐怕连一句遗言都没说出口，就将因大出血导致的休克而安详的去往天国或是地府了，这取决于通往逝者世界的门票是由国籍还是葬身之土而定。
好消息是，他并不会死，至少，不会死的这么快。
就在姜家书身躯的不远处，不到几步的距离开外，一个像是迷你云杉树一样的物件正不停的发散着绿光，忽明忽暗的同时，仿佛光合作用般，散播出数不尽的绿色孢子，逐渐往远处飘去。
那是他临时受命带来的，由掌握生命权能的天使以巨大代价制作的道具，其功能便是奇迹般地在一定范围内挽救受伤者的生命，延缓重度的伤势，以等待救援。
但，这件道具并不能直接修复他的身体，也不能缓解他的疼痛。
小巷的入口，两个牧师装扮的法国人看到了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他们来到了这个不成人样的中国人面前，蹲下身子为其检查起伤势。
然而，不过几秒的时间后，他们又重新站了起来，在彼此对视了一眼后，共同摇了摇头，望向面前面目全非的将死之人，在说了一大段姜家书完全听不懂的法语并做了一套祷告的动作后径直离开了。
处理尸体的工作会在之后由专门人士处理，他们到此的任务则是尽量找到更多尚有生还希望的幸运儿，并将他们送往治疗。
而这位浅金发的年轻人，很遗憾，他的伤势已经惨烈到了一离开这个领域便会立刻暴毙的程度，没有救治的必要了。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尽管血肉模糊的面部烧伤令他痛苦的睁不开眼睛，但那段急促的脚步声与带有显著怜悯语气的祷告还是让他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死定了。
啊，好疼，好害怕，好后悔，我不想死啊。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现在，摆脱了那个混蛋，学会了这里的语言，过上了新的生活。
真不该接受这项请求，啊，如果能勇敢点就好了，如果能果决的拒绝掉就好了。
冥冥中似有天定，作为当今整个西西里岛在这场危机所覆盖的区域中唯一找到的能熟练使用中文的人，唯一能够使用那个救命道具的人，这份九死一生的任务，姜家书难以为自己找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生命不可衡量，但只要牺牲一人就能换取数百，甚至数千人生还的希望，恐怕任何一个心存正义感的人都很难不为此进行一番比较。
更何况这并非必死的选择。
他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得到什么名誉，但绝不想成为一段历史的罪人，这是刻在dna里的基因。
可死亡的气息是那么恐怖，源于生物本能的对不可知的死后世界的恐惧，令他又难以自控的后悔起这次的决定。
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去呢，至少不用经历如此漫长的痛苦。
两分钟，五分钟，姜家书的意识被满身的痛楚消磨着，求生的意志一点点消逝。
终于，他放弃了，既然已经无法获救，还不不如痛快的死去，毕竟死亡最恐怖的往往不是它本身，而是等待它的过程。
姜家书仿佛能够看到，早已窝囊的冻死在那个冬季大街上的醉鬼父亲正站在目光可见的尽头，手里拿着那瓶永远不见底的二锅头，戏谑的看着他，肆意大笑着。
这种仿佛能闻得到死亡，看得到死亡，听得到死亡，却迟迟无法结束的滋味，实在太过折磨。
但愿他们已经把能救的人都带出去了……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朦胧的意识经过一次又一次思想斗争后，他使劲的动起浑身的肌肉，抬起自己的手臂，试图在一片黑暗中，找到那强行为自己续命的小橡树。
然而一阵摸索过后，却一无所获。
那两牧师走的时候居然顺带着把那迷你云杉树一块捎上了。
哈，这下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逐渐散去，大火熄灭，可以听见的哀嚎声少了许多。
被撕裂的眼皮覆盖的视野中，属于光源的那部分色彩逐渐变得微弱，直至消失。
'“还……有人……吗。”他忍不住问了一声，哪怕这会让喉间的痛楚更清晰几分。
他怕黑，亦如小时候被关在衣柜里时那般。
不过，此时此刻，他更怕的是自己已经死了，而死后世界像没有生机的宇宙，而自己将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孤独的永远存在下去。
“有……没有……人啊。”
忍着脖子的疼痛，他一遍又一遍的问着，用中语，用英语，声音嘶哑，语气无助，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知多长的时间过后，小巷的一处近乎全黑的角落，一道不科学的阴影忽然聚合在一起，形成近似人形的影子脱离墙面，如幽魂般飘到姜家书的周围。
它飘荡在这个已失去视觉能力的男人旁边，一圈，一圈，又一圈。
“想活下去吗？”
满是血肉的脑袋突的抬起来，勉强可以分辨五官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见鬼般的表情。
听不出男女，也并非机械合成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并非来自耳朵，而是意识，这是他早已习惯的，只有在自己默念或是思考时才能听见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