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塔西亚……安娜塔西亚……”
外国口音明显的女声闯进了无梦的午休,犹远及近,由模糊到逐渐清晰。
“嗯……哈……”
留有灰白长发的女孩在病床上无意识的哼哼几声,打了个哈气,随后缓缓睁开迷茫的碧蓝大眼睛。
习惯性的动作,她抬起双手,想要揉揉眼睛。
但这个动作还没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女孩的的思绪忽然一下子清醒,想起了自己在睡前还挂着点滴这件事。
洁白且纤细的两条手臂停摆在空中,慌张,惶恐,不知所措。
【我可没有第三只手再给她们扎了。】
“安娜塔西亚?是哪里不舒服吗?”
一段中俄语言混杂在一起的奇特句式自床边传入发愣的安娜塔西亚的耳中。
尽管无法完全听懂话中的意思,但温柔且关心的语气却神奇的让她不由自主的安心下来。
左手手背上并没有传来那不久前刚体验过一次的刺痛感,也没有血液凝固所带来的又干又粘的感觉,低头一看,两张医用创可贴已经将小小的针孔堵上。
太好了,不仅不用再来一针,而且还跳过了拔针的痛苦。
察觉到这一点,安娜塔西亚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扭头看向床边呼唤着自己现今俄罗斯名字的异国女性。
金发齐腰,碧蓝眼瞳,身材较好,穿着一件蓝的衬衫与白色的长裙,气质比之照片上还要优雅出众。
思绪发散,眼前的身影逐渐与童年中占据极少片段且模糊不清的轮廓重合起来。
是的,这正是她的母亲,出生于莫斯科却因爱情的冲动而被那个醉鬼烂人骗到中国的俄罗斯女性,现今28岁的奥莉娜•罗曼耶夫娜。
姜家书曾数次试图寻找对方,在中国,在意大利,都一无所获。
她很想她,与母亲相关的回忆是记忆中少有的温馨片段。
“安娜塔西亚……安娜塔西亚?”
眼见对方终于要因为长时间没得到自己的回应而准备直接上手检查身体有没有出问题了,安娜塔西亚赶紧从思绪发散的状态中摆脱开来,对着自己的母亲用力的摇了摇脑袋。
奥莉娜停下了靠近的动作,她朝自己的女儿眨了眨眼,并狐疑的确认了一声:“真的?”
安娜塔西亚随即又神情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吧,如果有哪里感觉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妈妈,听到了吗?”得到肯定答复的母亲这才放心下来,然后在又一次的说了一长串中俄两语混杂在一块的句子后转身面向病床旁的小型桌子。
语气中的关心丝毫未减。
什么什么?您在说什么?尽管安娜塔西亚感觉自己并没能完全听懂妈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再次点了点头,乖巧,懂事。
她撑起身子,转动脑袋将目光顺着奥莉娜的动作移动到靠在病床床头右侧的小桌子上。
第一次醒来时没有什么东西的桌面,此刻已摆满了各种物件。
多是些诸如康乃馨、水果篮、带有祝福话语的卡片等看望病人常见的伴手礼,此外,还有一碗正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这些都是我的学生们为你准备的,还记得吗安娜塔西亚?那些总喜欢逗你玩的哥哥姐姐们。”
“他们都很争气呢,对了,妈妈过阵子要带他们去参加比赛,那几天你要乖乖的,听护士姐姐的话,知道吗?差不多等妈妈回来的时候就能出院咯。”
奥莉娜指着那些伴手礼与安娜塔西亚闲聊着。
无法说话的女孩时不时的点点脑袋,回应着对方。
明明是阔别十数年的首次重逢,却没有不到隔阂与生疏的感觉,这让安娜塔西亚感到意外的同时又感到开心与满足。
她渴望这样的亲情实在太久了,与之相比,失声貌似也算不了什么太大的代价,反正她本来就不善言辞。
黄昏的帘幕照在这片大地上,赤色的残阳通过病房中尚未拉上窗帘的玻璃窗映入其中,在地上,墙壁上生出一个个狭长的影子。
随着奥莉娜伸手去端起小桌子上的瓷碗,安娜塔西亚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小肚子早在不争气的咕咕叫了。
奥莉娜用左手端起盛着小米粥的瓷碗,右手手握起放置在碗中的玻璃勺子。
她没有直接的用勺子捅进碗中,盛起中心部分,最烫的小米粥,而是细心的在最上层的表面刮下半勺子来,轻轻的吹了几口气,感觉差不多了,才放到安娜塔西亚的嘴边:“饿了吧?来,张嘴。”
或许是因为这次说的话比较短,简单,所以奥莉娜顺利的用中文将她表达了出来。
当然了,即使她说的是全俄文,单看动作安娜塔西亚也能明白妈妈这是想要做什么。
因虚弱而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小脸上迅速冒出了一抹显而易见的红晕,一如照在病房窗户周围的浅红光斑。
喂食,尽管在医院,尤其是康复科这样的地方实在不算多年稀奇,但,前世作为男孩子,在年幼时就没再见过母亲,又被父亲纯粹当做延续香火工具的他,确是从没经历过。
她一度以为这是只存在与热恋的情侣间才会做的亲密举动。
【我可以自己来。】
如果是在别的时候,她一定会因为不想麻烦别人而这么说,但现在
奥莉娜满带着宠溺、关切的目光将她想要拒绝的意图堵在了心中。
这是来自妈妈的好意,是她前世自离别起便再也没有感受过的,纯粹的,不夹杂一切其他的,母爱。
平白无故的拒绝这份好意,真的好吗?
最终,她还是乖乖的张开浅粉色的小嘴,啊的一声把半个勺子含了进去。
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