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的少女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小刘很久没听到那样的夸奖了，她总是被人赶来赶去。这让她觉得可笑，直到那时她才注意到，即使过去了五年，她还是和第一天来到大城市一样被人驱赶。她其实从来没变，只是学会了赚钱。她低下脑袋，而后笑了笑，那是一种嘲笑，笑给她自己的。她想要回家了，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想要回家，她想爸爸了。很想，非常想，爸爸很爱她，一直都是，就算她离家出走了也爱她。
“你的爸爸去世了吗？”
“啊？”小刘停住了放琴的手，抬头看向少女。她斜着眼睛，歪着嘴，又疑惑又生气。“我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再说你怎么知道我爸爸去世了。你有毛病吗！”
“因为我爸爸也去世了。”
“哦那真是恭喜啊，我们都有一个死的很早的爸爸。”
“你是脑干损伤乐队的吉他手吗？”
“我不是，而且就算是又怎么样。”
少女背起了手。“没有，只是让我想起了她而已，她也和你一样，很酷，很可爱。”
小刘一愣。“谢谢你说我可爱...”小刘看得出少女是真心的，她见过太多那样说的男人了，他们只是想要泡他，那种欲望在眼睛里都快漫出来了。只有她不一样，那是发自内心的夸奖，就像多年那位吉他手一样。她有些畏惧，又有些激动。她尽量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她说。“为什么这么突然...”
“就是想到了而已，你玩音乐对吧。”
小刘点头。
“那太好了，你知道脑干损伤乐队吗？”
“你很喜欢脑干损伤乐队吗？”
“不，我不喜欢。”
小刘扶了扶额头，吉他上已经有了些积雪，再不收起来可能有发霉的风险。她转头向吉他包，拉链声挡住了少女的疑问。
“你要走了吗？不再聊聊吗？”
“最起码得把琴收起来先，你难道不知道这种天气对于吉他很不好吗？”小刘没有回头。
“我知道啊，但你为什么要把琴收起来？”
“是啊，为什么呢。”
“不，我是认真的，你难道不打算继续弹了吗？”
她的话让什么东西死而复生了，小刘知道。某种情绪在脑袋里诞生，它极其普遍，又无比真挚。那时候她已经把琴放好了。她站了起来，背上了琴。女生比她要高，年纪看起来也大一点。小刘看着她的眼睛，盯了好一会儿。她那时候已经不想爸爸了。
“我当然打算继续弹，我还要弹很久，很多年，直到我再也弹不动为止。虽然我没有那个天赋，甚至不喜欢弹琴，但我还要继续弹。也不是因为弹琴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只是说我不唱歌，弹琴也没有别的擅长的东西了，你知道的人活一辈子就是为了做擅长的东西的，尤其像我这样的人活了二十多岁只爱过唱歌与弹琴。”小刘一口气说了很多，她好像很久没有一次性说那么多话了。
“那你要不要再弹一首。”女生很平淡的说。“我还想听。”
小刘答应了，她已经想明白了回家只不过是逃避，她需要的不是逃避，她需要面对现实。她老家不是个可以滋养音乐的地方，大城市却是。她还是喜欢大城市，只有大城市才是她的归属。于是小刘又一次拿出了琴，她唱了另外一首歌，唱出了一些陶醉，而后是一些糜烂。她觉得醉了，只是一点点伏特加就醉了。那首歌没有一点爱情，却像极了情歌，她在向世界告白，她还是爱着某些东西。
女生为小刘鼓掌，那是发自内心的赞许。小刘唱完就开始喘气，明明下着雪她却觉得热。没插电的吉他听不见什么声响，但它的确抵达了那位少女。小刘问少女还想不想再听一首，少女点头随后摇头。她终于介绍起了自己，她说她叫琦琦，也喜欢摇滚，也爱弹琴。她偶尔也唱歌，但她不喜欢唱歌。她认识很多爱唱歌的人，但他们很多都只是说说而已。很多人根本唱不好，但他们却觉得自己唱的很好，他们不过是把乐手当做了属于他们的伴奏，就像在KTV里面一样，肆意乱搞。
小刘完全同意她的说法，她在琦琦身上看到了自己。她告诉琦琦，她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琦琦则是笑着回答。“谁知道呢，或许我们上辈子是姐妹也说不定，或许我们上辈子就在一起玩摇滚，又或者我们都不过是对方想象出来的人，试图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也说不定。”
“哈！你说的对，或许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也说不定。”小刘将吉他推到了身后，她指着自己。“我叫刘悦，目前是个雇佣兵吉他手，没找到家的主唱，是个loser，没有钱，没有车，更没有房。爱喝酒，吃内脏，不喜欢阳光。”
琦琦又笑了，这次笑得更大声了。她没想过会这样，她以为小刘是个沉闷的人。她笑了一会儿，捧着肚子笑的。塑料袋里瓶子的叮呤咣啷让小刘有些难为情，但她还是没走。雪就这样飘落在了她头发上，然后融化，雪让小刘的头发贴在了脸上。琦琦终于笑够了，她说。“和我一起组乐队吧。”
“你说的是脑干缺失乐队吗？”
“脑干损伤乐队！”琦琦强调，“脑干损伤乐队是真实存在的乐队，不是我幻想的，虽然他们从来没有出过专辑。不对，不对，不要管脑干损伤的事情，我要说的是，来加入我的乐队吧。那个什么鬼乐队需要一个唱歌的人。”
“那个什么鬼乐队？那是个什么鬼乐队？”
“就叫做那个什么鬼乐队！”
“好烂的名字，不过我喜欢！”
“太好了！”琦琦拿出了手机，主页上的日历花花绿绿的，看上去很忙。“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来排练？”
“今晚就可以。”
“今晚吗！真的吗！我们现在就去吗！”琦琦一步就冲到了小刘跟前。她激动得很，热气从鼻孔里腾出，让小刘觉得她正在俯视她。
“琦姐，你冷静一点，我们是去排练，不是去情侣酒店。”
“小刘，你错了，组乐队这种事情和谈恋爱其实很相似，从本质上来说我们都是在找正确的人一起度过这**的日子。所以去排练就和去情侣酒店差不多，只有当你进去了，你才知道我们合不合得来。”
小刘觉得震惊，那是她第一次听到那种比喻。她愣在了原地，看着她，那口气很是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小刘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她从来不是讨厌那些情歌，更不讨厌商业。她讨厌的只是那些自以为是的，把音乐当成什么高级艺术的人而已。那一刻她明白了，做音乐就像搞坏什么东西一样，不过是某种日常玩意儿。她很感谢琦琦，也很希望和他一起去情侣酒店。于是她答应了她，她们现在就去排练室。
“太好了，你平时喜欢听什么乐队啊？”琦琦问小刘。
“你听过木推瓜乐队吗？”小刘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