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午后的阳光让小刘很不舒服,她很久没走在阳光里了。她像是忘了阳光是什么感受,忘了白天是多么热闹。她站在街上,站在红绿灯前。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就再也没给小刘打过电话了,小刘知道母亲已经对她彻底失望了,她一定觉得她是一个毫无感情垃圾,觉得她连爸爸的葬礼的都不愿意参与,一定是已经把他们彻底甩在了脑后。
红灯灭了,然后是绿灯。小刘走过斑马线,开始怪太阳。全怪太阳她才会过度思考,乐队正在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必须留下,虽然母亲应该也在最需要她的时候。那不是一个感到后悔的好时机,过了下午她们就要开始演出了。那是她与那个什么鬼乐队的头一次演出,她不能搞砸,更不愿意因为后悔失去那个机会。她开始想象,要是母亲来了大城市就在下面看着自己会怎么办,那是她一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想。
她演出过很多次,从来没有那种欲望,只有那一次她想要让母亲看到。她想要向她证明她正在做一件有价值的事情;她再也不是做一些没有用的音乐了,她会去做一些她觉得有价值的音乐。但她知道母亲不可能会来,母亲还沉寂在爸爸去世那件事里,她还没走出来。就连小刘都没有走出来。
她开始想象琦姐是怎么面对爸爸死了这件事情的,她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悲伤,也几乎不提。小刘很羡慕琦琦,她居然可以对死亡这种事情蛮不在乎,甚至可以嘲笑这么重大的死亡。阳光开始穿过她的皮外套晒伤她的皮肤,她走地更快了,很快就走过了天桥,那下面是她与琦姐相遇的地方。她又开始想爸爸了,想象那该死的死亡,想象一次意外事故,想象一次醉酒之后再也无法苏醒。她感觉有东西窜上了脊梁到了脑袋里,她打了个寒颤,终于不热了。
livehouse下午就开门了,在有演出的日子里它们一般都开得很早。等小刘到了,其他人就欢迎她。那时候已经来了好些个人,很多都是其他乐队的。他们都在等着排练,无论多么熟悉舞台,在上面都有可能出错。这无可奈何,也令人兴奋。小刘感觉手里有汗,她在紧张,她不敢相信她居然在紧张,那时候她已经上过很多次台了,那么多次都没有让她紧张。
她又开始想爸爸了,她想要证明些什么,具体是什么她也搞不明白。她想要家人,想要一个拥抱,她知道只要她说她就可以得到但热血早就冲过了脑袋,她有更迫切需要的东西。琦姐看出了她的紧张,她也紧张,所有人都紧张,这很不寻常,她们以前也演出过那时候她们都不紧张。或许是少了依然,或许是其他个什么,总之当她们坐在舞台下,听着其他乐队的排练时,她们无外乎都在颤抖。
那天总共三支乐队,其中一支毫无特色,却一定能赚钱,小刘他们都知道。他们穿着新潮的裤子,还有衣服,夹克,看上去就让人喜欢。让小刘她们惊讶的是另外一支,他们的主唱是个秃头,当然不是说那个秃头让她们惊讶。很多主唱都是秃头,这没什么特别的。她们惊讶于那些曲子的完成度,那是些个优秀的曲子,可能不是小刘她们所想要创作曲子但他们绝对优秀。
那不是为了商业而创造的曲子,他们只是恰巧具有了商业性仅此而已。她听得出来,那不是为了赚钱而唱的歌,那个秃头就是在为他自己唱歌,不是为任何其他人唱歌。他甚至直白的唱出了“秃头陪你看电影。”可见他真的喜欢秃头。他们也热爱舞台,无一例外都热爱舞台,他们在摆动,在共舞。热浪从台上吹到台下,卷起了灰尘。鲫鱼在为他们呐喊,秃头也看了眼鲫鱼。
台上的光有些刺眼,台下又太昏暗。鲫鱼以前给秃头打过鼓,那是一段还算不错的回忆。秃头那时候还留着长发,也还没有找到自己想要什么。他很迷茫,所有赶走了所有人。他之后搬去了一座海岛,在上面住了很久,乐手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些人还活跃在这个地下音乐王国中,有些人则离开了。鲫鱼没想过回去,也没想过去找他,要知道一个人如果想要不被找到,他一定有一百万种方式躲起来。秃头就是那样的,他隐居在一座岛上很久。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干什么,等到他又一次出现在舞台上时,他已经没了长发。鲫鱼很欣慰能再见到他,因为他变了,他变得更加自由,更加我行我素。他再也不迷茫了,眼睛总是看着前方,又或者台下。那些本就优秀的曲子,变得更加蓬勃,鲫鱼肯定,在那些无妄中他已经找到了音乐。
秃头歌唱完了,该到小刘她们了。上台时小刘跌了一下,它太黑了,小刘也紧张。秃头的音乐给了她不少压力,他过度具有攻击性,过度的强硬,显眼。只是想到她们会在他之后演出,小刘就觉得为难。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能唱好几首歌,她几乎可以肯定秃头的能量会让大部分人都看不到她们。她们就是为了让人看到的,如果看不到她们为什么要来。小刘又差点摔了,这次是在台上,一根线差点把她绊倒。
琦姐看了看小刘,她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她也不安,她打心底里知道她们从来不比他们差,但这是她们第一次演出,第一次一起站在聚光灯下。什么都可能发生,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紧张的情绪被灯晒熟了,鲫鱼开始给拍子了,小刘急忙开始唱。她进错拍了,但其他人都在配合。煤团的调音有问题,她真的很吵,整首歌都在向她倾斜。琦姐忘记solo了,她还在弹和弦,这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太糟糕了,小刘心想。
排练完了,她觉得完蛋了。她们不可能完成这场演出,这必定是一场失败,一场没有人在乎的失败。她们都看过许多那样的演出,那些乐队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小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走到了台下来到了室外。天还亮着,虽然已经夕阳了,阳光终于不再那么强烈,但马上就要死去了。
乐队里的其他人都来了,她们有些买了酒,有些点了烟。绝望在盘旋,就快要吐了。是琦姐站了出来,她走到几个人中间,她说。
“我不知道我们在害怕什么,我在害怕什么。或许在我们心里的某个地方,我们一直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厉害,我想或许我们其实害怕演出,害怕让我们的玩意儿给人听到。之前几次,我们都无所谓,因为那些都是半成品玩意儿,半成品玩意儿横竖都不会招人喜欢。但这一次不同,我们有了小刘,有了完成的玩意儿,就是因为那些个完成的玩意儿所以我们害怕。完成的玩意儿要是都没办法招人喜欢,那我们就一定会完蛋。尤其是刚刚那个秃头,他让我们看到了完成玩意儿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所以我们害怕我们完成的玩意儿还不如一些半成品。”
“但我认为那是多余的,这是我们成立以来的以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我们嘴上说的那些个,无所谓其实都很有所谓,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小刘说的,在追求自由的路上我们没有一天自由过。所以我们今天就自由一次,彻头彻尾的自由一次,让那些**听众都去死吧。今天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争一口气,从秃头那里,从店长那里,从我们自己这里。让我们彻底疯一次,就一次也好。”
“那你具体想怎么样。”鲫鱼问。
“你等等就知道了。”
“真是个该死玩意!”小刘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