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蒙塔克大叔的助理辞职前曾约谈我,劝我不要嫁给大叔,说他生命里除了一个人以外,对任何人都自私残忍。
我笑笑,说我不怕。
所以即使婚前我就知道我们的婚姻只是他重塑人设、企图开发国内市场的最好标榜,我的残缺身份和被他资助的经历亦是最好的加持,我还是义无反顾选择嫁给了他。
我与蒙塔克大叔的慈善事业,不过是他为她精心延续的承诺。那个永远明艳青春的兔唇女孩,在蒙塔克大叔还没能力保护她的时候,被一群不怀好意的女生欺负羞辱,然后独自跑去海边发泄,又不幸遇上台风海啸,连同一腔委屈不甘一并永沉大海。
他那时在外拍广告,回来的时候甚至连她的遗体都没见着,他在那片海滩守了很多天,欲眼望穿却再也不见一起长大的混血女孩。他只记得她曾说过,希望有一天世界上可以没有兔唇女孩,有一天她们也可以正常的生活。
那年大叔还不是大叔,不过十七岁的少年,他在心里种下一个又一个承诺,拼了十二分的劲想要出人头地。
后来他转艺从商是为她,投身慈善惠泽兔唇儿童亦为她,一梦十几年,她是他永不消缺的执念与魔咒。
那年大叔知道我看到那些过往,在门口沉默良久,一个劲儿说着对不起,我无力地躺在双人床上背对着他眼泪簌簌。
之后我大病一场,在旧金山的医院里我发烧到四十度,与医生言语不通,大叔竟留下来陪我,好几天夜里,他就那么伏在病床边,攥着我的手一言不发。
他吻我滚烫的额头,我能清楚感知到他唇间的冰凉。
出院后大叔请了私人医生为我调理,来年春暖,我身体渐好,我们相敬如宾,对过往三缄其口,在公众前十指紧扣秀尽恩爱,于无人夜各自栖居孤枕而眠。
我是在2013年年末与大叔离婚的。在偌大的熟悉的客厅里,他端坐着沉默良久,终于提起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起身祝他来日方长万事顺畅,将钥匙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童绾。这么多年,对不起。”他熟悉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依旧懦弱,不敢回头,怔了几秒后,还是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往后日月千秋,祝世界和平,祝世人安泰,祝我爱了一整个青春的蒙塔克大叔岁岁平安。
我没告诉大叔,曾经与他有过一个孩子,但那一年从青藏远行回来后,我身体开始严重衰弱,终究没福气留住那孩子。
后来我突然释然,与其让你人前陪我演戏人后对我恭敬,既然彼此都被这种状态压得喘不过气来,不如勇敢别决。
是我主动联系媒体说已经与Montague离婚,并另择新欢。网上将我贬的一文不值,忘恩负义见异思迁之类的污言秽语应接不暇,我懒得去看,因为我从不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在意的只有蒙塔克大叔和关乎他的全部。
九
我是固执的女子,当初他带我回国的时候,问我为什么当时那么生气却没有走,我跳进他怀里,贴着他胸脯说:“大叔,我说过会与你同在啊!”
两年后,我始终记得有一段他录给Anroure的视频里说,2014年4月他会带她去看曼哈顿的蒙塔克灯塔。
那串数字是他的电脑密码,那个日期是他心底的承诺。
我作为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局外人,终于花费良久攒够勇气,放他自由。
我将大叔给我的房子和财产悉数捐赠,还有我这些年屯积下来未穿过的裙子,以及大叔送我的那件圣洁的晚礼服,都一并赠予未谋面的受助者。
几年后我在北美做采访,渐渐懂得英文交流,也能够翻译国外很长的文章,却没有一句话抵得过我当年在旧金山伏在你膝盖上看到的那句:
我们就像圣经香草的牧者,有各自的羊群各自的草坡,各自的空间和世界,惟愿某日故人入梦之时,还能互道一句珍重。
亲爱的蒙塔克大叔,若余生再逢,互道一声珍重可好?Part 1
早在两年前的时候,转来一个月的程曦在一中便已经是无人不知了。她明眸皓齿,天庭饱满,身材妖娆,就连长长的发丝里也透着青果成熟的芬芳。
那时候为她打架的人前赴后继源源不绝,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斗殴时间一定要在放学十分钟以后,斗殴地点一定要在学校正门前五十米外。因为这个时候热潮攒动,多么声势浩大啊,并且还不会被学校领导抓到。他们打架的时候大多都喊些类似于“程曦,我爱你。”或者“程曦,我愿意为你流血至死。”这些极其俗烂,没有丝毫美感可言的宣誓。
但是隋念说:“你倒是想,朗诵个诗词歌赋,指定没说一半就被群殴致死了。”所以他采取了最为矜持的告白方法,写情书。
据我不完全统计,截止到现在,他一共寄出了一百二十四封情书。浪费了我三百二十六块人民币,为此我不止一次的埋怨他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因为当时程曦的教室就在我们楼下,如果他亲自送信下去的话不用超过两分钟的时间,但是他非要骑车到两站地以外的邮政局,正儿八经地贴上邮票,非等着邮递员叔叔盖了戳儿送到学校里。
当然,除此之外我更心疼我的那些钱,我之所以会这样心甘情愿地给隋念支付这笔费用,完全是因为他对我的威逼利诱。他是怎么对我说的来着,“彬彬,你帮我买邮票,我才好每天背你上学的嘛。”
“咱们这互帮互助的友爱关系,提什么买邮票啊,太俗太俗。”我当然会拐着弯地拒绝他的无理要求,但是隋念同学是决计咬定青山不放松,只等陆彬彬我放血了,他说,“那多不好,不提点条件显得咱俩关系太暧昧了,你这邮票一买,咱们就是实打实的经济关系了。”末了,他还加了个条件,一般的邮票他是不要的,说着还眨了眨眼睛。
奶奶的,我集了两年的邮票就这么为了他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爱情捐躯了。
我为什么非得让隋念送我上学呢,这是当年让我悲愤的第二件事情,上体育课我不过在单杠上耍了两下,就从上面掉下来,非常不幸地摔断了一条腿。
从此以后,住在我家楼上的隋念便负担起每天背我上学的重任。但他绝对没白背,大家都知道了,他是怎么为了爱情勒索走了我价值三百二十六块钱的纪念邮票。
Part 2
隋念一直为自己深情的告白方式深感自豪,他甚至在信里自称谦谦公子。他告诉我他在信的尾端是这样落款的时候,我正吃着橘子腮帮一紧,口水就留下来了,然后我捂着自己的右脸“哎呦”叫了半天,因为我感觉我的牙生生地被酸倒了。隋念简直是比酸秀才还酸,比青橘子还让人倒牙。
这我以前不知道,因为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从来没有什么修饰词,他就会大刀阔斧毫不留情地在生活中打击我挫伤我掠夺我。
但是他一看到了程曦,整个人就起了化学反应,没事儿就背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尽量无视隋念古典的深情,但我发现这世界上的很多问题都是无法回避的,因为他每次诗意一上来,就会跑下楼来,强迫性站在我窗边,不管我乐不乐意。
我叼着一根棒棒糖算着数学题,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月光下隋念那一张惨白的面孔,我的小心脏啊,马上跳到二百五。我说,“隋念啊,你数学作业写完了没有啊?”他立马板了脸,横着眼,表情变得好像京剧换脸,他说,“陆彬彬,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情趣,看这月黑风高的夜是多么适合深情地朗诵一首情诗,你竟然跟我提什么数学作业……”
隋念一直坚信自己那些洋溢着才华情思的信会打动程曦的一颗芳心,他甚至立志要写到九百九十九封,在程曦按捺不住想要知道这位谦谦公子是谁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衣打着写满毛笔字的扇子,站在我们学校的天台上,端着身子对程曦正色道,“您要找的那位意中人,正是在下。”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这小子中毒不浅,于是趁隋念的妈妈来我家和我妈妈闲扯的时候,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他们家里天天放的是什么电视剧,他妈妈想了想说,“记不住名字,但现在古装武侠剧真的很好看啊。”我恍然大悟,频频点头。
虽然写信是一个很古老很俗套的告白方式,但是量变引起质变真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就在隋念写到第一百二十四封的时候,程曦交了一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有个和他一样酸倒牙的称号,谦谦公子。
于是,隋念和我都明白了,他被人冒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