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风眉心一颦:“他可知晓?”
老妇摇头,面上愁苦不再,取而代之的柔情里尽是安心:“我只道我不能没他,他便为我离去,争一线生机。”
一人愿走刀山,一人愿赴火海。她听得痴醉,心神恍恍间案上蓝紫花影入眼,竟教她心口处隐隐作痛。
“何为情爱?”她喃喃道,手掌覆上心口。
“姑娘。”
她应声回首,入目依旧是干瘪薄唇枯皱苍容,她却透过那眸中清光,看见了一个年轻快乐的女子,莞尔一笑芳华绝代,眼角眉梢笑意盈盈,就宛如,春日里最艳的花绽放。
“若有一人,他来时你心悸,去时你相思,喜时你欣悦,悲时你忧悴,那你便是动了情。若于你,这世间山河万里皆可逝去,唯他不可离,那你便是爱了他。”
她慌了神。
原来,她爱他。
七·永恒之爱
错过非错,而是过。一人与一人擦肩而过,要如何才能重归擦肩一瞬,让彼此留步。
两载春秋已去,叶轻风不知那夏夜里接了满衣桔梗的男子是否如初,更不知该如何把一腔情思相诉。
她指腹轻捻桔梗柔嫩的花瓣,合皓齿,启丹唇,多年不曾这般笑得嫣然。
两年前她伤愈回营时,这株桔梗便已在此处。往昔花开花落她从不在意,如今却只想它落得慢些,再慢些。
“参见将军!”铁鹞恭恭谨谨屈身拜道,古铜色面庞上一双狭眸东观西望,上勾眼尾无掩地流出轻蔑。
叶轻风回身,面上笑意不减:“何事?”
铁鹞望着那张花颜,眯起的眸眼里尽露戏谑。他以前竟未发觉,这女将军如此曼丽可人。他舌尖拭齿,仍是屈身顺服姿态,眼里映入的,是四尺开外的长剑:“报告将军,粮草已入仓庾。”
运粮使面容微垂看不真切,怪异之感如昙花般,只一现便从叶轻风心中消弥。难懂的情愫似乎抽去了她的心魂,容不得她再思虑旁事。
铁鹞露了一口恶犬獠牙,狰狞笑面似由十八地狱而来。
黄孟云竟为这等女子所杀,可笑,太可笑!
痛,惯了的痛。
鲜血入衣两相融,白展赠的衣装,叶轻风第一度穿,便沾染了她最不愿触及之物。怪她察觉得晚了,躲闪不及,终是被突来的匕首刺中了胸口。
她何尝不知晓白展送她红衣的用意,他不愿让她于众人前满身鲜血,可她更不愿让他赠予的衣染上血污。
铁鹞终究是小看了叶轻风,他不知这个看似纤弱的女子从来不怕痛,因此葬送了性命。他因狂妄,死在了叶轻风的剑下。
一身气力随淌流不绝的血而去,叶轻风拼尽余力睁大眼眸,看清那株桔梗未染分毫血色一刻,如同断折的花枝无力坠地。
她渐渐看不见一丝光亮,指尖寻觅到腰间的平安红符,便紧紧攥住再不肯放开。
那赶到她身旁将她拥入怀间的人,她不用猜也明了。人仰马翻的嚣声里,她安然地咧唇笑了,为这临死前,总算又依靠了他一回。只是这一回,不能再醒来看他傻里傻气又好看得紧的笑了。
“白……展……”她竭力开了口,却又戛然止了声。她想告诉他,不是,不是无望。可她快死了。
从前的叶轻风不惧死,孑然一身无所贪恋。而如今她惧了,只因死的可惧之处,是要与所爱之人阴阳两隔。
她双眸紧闭,却锁不住泪,无奈地湿了脸庞。她失尽血色的唇堪堪开合,将亲自锻造的剑,刺入白展的心。
她说,无望。
有些话,道出口时不过一片轻羽,辗辗转转至飘落一人心头时,便会化作一柄利刃。白展眼角的泪迹干透,呆呆地望着怀间安详的睡容,心口处竟是痛意全无。
他只觉得似乎丢了何物,须臾回过神来方才想起,原来,不过是丢了心。
那一日,白展最后一句言语,是对军中的郎中所说。
他说,救她。
结·愿为风轻
“将军机敏过人,那一刺虽深,但未伤及将军心脉。”
白展笑了,月牙弯眸里一滴泪滑落。
叶轻风醒来时,枕旁躺了一件崭新的红衣,叠得齐整,却可第一眼看见腰带上系着的一枚小小红符。她红了眸眼,将那件衣袍拥入怀中,未愈的伤口阵阵作痛,她却只是抱得更紧。
她在用那痛罚自己,罚自己伤了所爱之人。
良久,她走出帐外,一袭红衣端丽冠绝,裙角深深红线勾勒一片桔梗花绣。
她不顾将士阻拦,跨上战马向西南疾驰而去。她已然彻底明白,那夏夜里接了满衣桔梗的男子一如初时从来未变。而她,只要大声将心意说出来,便可把一腔情思相诉。
她日夜兼程,终于赶上了白展,却在看见他背影的一刻恍了神,手中缰绳脱去,错不及防地从马背上摔落。“白展!!!”
白展惊愕中回过头,远处一匹黑马嘶鸣而至,更远的所在,飞扬尘灰间一个红影缓缓立起,摇摇曳曳宛若飘摇秋枫。
他急忙翻身下马,张臂接住那扑来的红影,身躯一震踉跄了一步。
“不是无望!我爱你!”
他以为自己白日入了梦,否则他爱的女子怎会依偎在怀,又怎会说她爱他。他小心翼翼地环住那玲珑身躯,生怕坏了这幻梦一场,嗫嚅许久,才轻声问了一句:“真的吗?”
怀中的女子缓缓抬起面容,斜阳穿过枝叶肆意洒落,他看见的那双眸眼里,满是星碎的阳光。
“真的。”
一滴泪,两滴泪,点在叶轻风的面上。她咧唇笑了,抬手扶住白展的脸庞,指尖轻柔地拭去他颊边的泪痕:“你不必去西疆,大哥二哥的仇,我已放下了。如今我只想,不再失了你。”
白展握住叶轻风的手,破涕为笑:“原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将军终归是将军,总要比副将更胜一筹”,叶轻风红了面容,娇艳如裹身的红衣,“不过往后,我便胜不过你了。因为我不做将军了,我要做你的妻。”
她终究是逃了疆塞的烟沙,只愿为他风轻云淡,十指阳春水中画。
一时仿佛回了昔年,高大的男子倾身跪在她的身前,朗朗应声萦绕耳畔。
“流水人家,愿与夫人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