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梦见妈妈，她穿着黑底玫瑰旗袍站在窗台下轻叹:"阿染，这一辈子，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妈妈躲不掉，你也躲不掉。"
我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爸爸挣得第一桶金。搬家那天，我趴在车窗上面望，城堡般的房子前最显眼的是一颗挂满红果的樱桃树。
可妈妈总不让我多吃。
可我总是嘴馋，趁着母亲午间小憩的功夫，偷偷爬上树，摘了一巧克力盒的樱桃。
下午两点的太阳晒得人发烫，我就坐在长椅上美滋滋地大快朵颐。远处有人轻轻地唤"小七，小七。"，还没来得及转身看，那只波斯猫就扑倒了我身上，不巧的是，我嘴里的果核在惊吓中顺着喉咙滚了下去。
我吓得不敢动，手中的樱桃也滚落一地。你踩着小皮鞋跑过来捉住小七。
小七从你怀里挣脱出去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哭，你大概是没见过女孩子哭得那么大声，手忙脚乱地用手绢给我擦泪:"小七总是爱乱跑，没弄疼你吧?"
你的脸胖嘟嘟的，声音也奶里奶气的，可这都安抚不了我的恐惧，我哽咽着，用手比划:"没有疼……樱桃核……我吃下去了……"
我好怕自己变成怪物，心里惴惴不安:"我把樱桃核吞下去了。"
你大概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怕我哭得更厉害。你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安抚:"那下次不要吃就好了。"
"如果我变成了肚子里长着樱桃树的怪物，爸爸会更不喜欢我的。"
我曾做过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一个小孩子不小心吃下了苹果树的种子，后来她的肚子里长出了一棵参天的苹果树。她变成怪物，没有小朋友愿意跟她玩。
你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哭，可哄也哄不好。天边的云变成乌梅色的时候，你挠了挠头，捡起地上一颗樱桃吞下去，许久都不见你吐出核。
"你……"我吓得跳起来，去碰你的嘴唇:"不要吃核，会变成怪物的。"
你挠了挠头，笑得很温和:"没关系，就算长出来樱桃树，变成怪物也没事。"
"那样，怪物和怪物也还可以做好朋友，不是吗？"你握住我的手，我看着你的眼睛终于不再哭泣，总觉得你的话有安定人心的魔力。
和你并肩坐在长椅上，我叽叽喳喳讲起关于自己的所有事。
直到夜幕降临，你看了看远处的星，抱着小七起身: "快晚餐了，我要去陪一一等卖火柴的小女孩啦。"
我愣了一下，只觉得还有好多话没说:"一一是谁?"
你跑得飞快，大概知道我在看你，便扬起右手冲背后的我再见。
我刚想追上去，妈妈就出来寻我。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向你小小的身影: "囡囡，穷小子遇见富家女，可能不是童话故事。"
我那时只觉得妈妈是有感而发。后来才惊觉，我和江喻的命运、我和许一一的命运，都藏在这句话里。
03
一直到初二，你都和许一一形影不离。你看，肚子里的樱桃核没发芽，我和你也没成为很好的朋友。
你实在优秀，我只能通过和你不断较劲才能舒缓心中的妒忌。
你解出了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题，我就去参加数学竞赛获得金杯奖第一。
你给英语社团写剧本我就拼命练习英式发音。
可你的作文写得实在是好，下午放学，我借着自己语文课代表的身份偷偷看你的文章。
当你决定灿烂，山无拦，海无遮。这是文章里老师夸了很多遍的字句。
"什么人嘛！"我气鼓鼓地嘟囔，赌气般将你的作文本丢出去。
风吹动楼下的玉兰花，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又认输地把作文本捡起来，啧啧赞叹:"怎么可以写的这么好!"
我不知道你在门口站着看了多久了，你低低的笑声响起时，着实给我吓得不轻。
你单肩背着书包，双手抱胸看着我，那笑声懒洋洋的，仿佛三月枝头料峭的风:"我说你怎么还不出来，原来在拜读江某人的佳作。"
我承认"拜读""佳作"这样的字眼刺痛了我一块一块垒起的自尊心。我瞪了你一眼，低头时，电光火石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说我怎么还不出来。
你是在等我？你注意到我了吗？我为着这样的想法窃喜，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痒痒的，慢慢地冒出了芽。
在我发呆的时候，你突然凑近，只一个拳头的距离。你的眼睛笑弯，是月牙的形状:"怎么这么记仇，那时候吓得你吃了樱桃核真的不是故意，我已经狠狠教训过小七了。"
我"砰砰"的心跳因为这句话又冷了下来，原来你只是为着小时候那件事，并不是真的将我放在心里。
我死鸭子嘴硬:"难道别人就写不出好文章吗？你也太狂妄了。"
你翻开我的作文本，指着那篇和你立意截然相反的文章洋洋得意:"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你跟我暗暗较劲，你要是不承认，我只能认为你暗恋我喽。"
少女心事被戳中，我涨得脸颊发烫，一时却找不到开脱的借口，只能无力地反驳:"你这么讨厌，谁瞎了眼才暗恋你。"
那是我第二次见你慌神，你的眼角眉梢都没有了挑逗的神色，竟有些语无伦次:"你别哭啊，我逗你玩的。"
我飞快地跑出教室，边跑边擦泪:"谁要你管啊！"
回到家，我一股脑地趴在柔软的床褥之间，我气得抹泪，过了一会，又笑起来。
江喻，你看，因为你，我变得喜怒无常、口是心非。
04
江喻，往后很多年我都后悔写那封情书。
还记得那是五月的篮球联赛，我坐在观众席里看你身姿矫健，投进了一个姿态极美的三分球。
"江喻不喜欢椰汁的。"，许一一径直地坐在我身旁，那是我第一次最近距离地观察许一一，她的眼睛是细长的丹凤眼，不大却很亮，笑起来总让人觉得狡黠。
正如此刻，她笑着冲我摇了摇手中的柠檬水，示意你运动后最爱喝柠檬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