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啰嗦,直接开枪便是。”
德里克顽强地昂起头,不屑地瞥了一眼面前凶恶的男子。
自己曾从兵变之中死里逃生,又以家族独苗的身份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国家,然而,当他再一次面临着失去,甚至是死亡之时,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波动的心绪,连一丝丝的惋惜或是本能的恐惧都无法传达至自己的大脑。
大概他早已对此麻木不仁,大概他自从为家族完成复仇的那一刻起,便已死去了吧。
“你热爱着你的国家,德里克,我知道。”
男子的话,让德里克那颗如死灰般腐朽的心脏,又再一次有了颤动。
一股微弱的火苗还仍在他的心底摇曳,那是一种得之不易的珍惜,是一种源自灵魂的热爱,那些单薄分散的感情催生了某种朦胧的保护欲,让他纵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艰难地想要承担起对国家的守护——那是作为国王的职责,是深深镌刻于家族基因中的戒言。
“因此,你才更要选择与我合作,你看,自从那次夺回国家的复仇之战以来,我们的团结便不复存在,曾经那支胸怀壮志的队伍,却在半途被熏心的利欲而冲散,人们结党营私,各自为战,将自己的同胞视作水火不容的敌人。”
“国家上下此时正有着万千种欲求,有着万千种不满,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只要我们能够找到正确的道路,反而可以让国家变得更加强大,这难道不正是你的父亲所想要看到的那样吗?”
男子摆出了一副循循善诱的姿态,掩盖起自己刚刚的那份猖狂与贪婪,用着一种忠诚臣民般的口气劝解着德里克,言辞间的恳切仿佛是相伴十载的挚友,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明白你手上的那本书能够做到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我需要它,我们的国家也需要它。”
“说了这么多没用的废话,你不还是想要凭借幻书的力量来操纵人心,让自己过上随心所欲的日子吗?”
德里克戏谑地回应了男子的伪装,朝他摆出了一副嘲讽的笑颜,这让对方当场性情大变,暴跳如雷。
“给我闭上你的嘴!我是为了国家,为了国家!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跟着你像只蝼蚁一样爬进城堡的贱民,凭什么能够坐到与我相同的位置?我可是贵族的主人公,是这座国家里最尊贵的存在,我理应得到至高无上的殊遇!”
“可是你的那本书,把我的名望,把我的前途,把我的生意,全都毁了!今天,我不仅要杀了你,还要让你的那本书把我所应得的事物统统还回来!”
对侧的男子,为了发泄自己的怒火,朝着德里克的胸口狠狠地踹上了一脚,毫不犹豫地将枪口捅上了他的心脏,冰寒的金属与温暖的肌肤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织物。
“呵……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有一份欠债没还,在这漫长的一年来,我一直在等候着她的身影,虽然我并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我这取走欠款,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手上的这本书,它永远也不会有属于你的那一天。”
这是德里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砰——”
枪响之后,便是真正的解脱,在这段本不该属于他的十多个年岁里,他一直在期待着这终焉的一刻。
惊雷四作,闪电如天神的长矛刺穿了浓密的阴云,一道狭长的弧光驻足于深空之间,恍若怒睁的毒蛇之瞳,向万物宣告着他们的脆弱。
风翻云覆,渐起的狂风劫掠着一切的温存,塔尖的旗帜曾无精打采地低垂,此刻却已在不可逆转的浪潮之中风雨飘摇;篝火的身影曾怠惰地摇曳,此刻也不得不向磅礴的力量弯下腰背,将颤抖的躯体埋进低矮的炉灶之中,以希求得一瞬的安然。
那么,你究竟想做呼啸的狂风,还是畏怯的火苗?
直到环回萦绕的枪声终于消散在无言的风雨之夜,除了在不安的阴风中颤抖的窗框,一切又再度归于死寂——那是比自己所听到过的任何宁静都更为凶恶的嗓音。
它仅仅是驻足在半空之中,屏声息语,却散发着比深海还要强烈的压迫感。
过激的心跳还仍在胸腔之内震颤,男子的目光重新定焦于面前的景象之上。
灼热的枪口深深镶入了肌肤,将洁白的布料烧成一片焦黑。
子弹洞穿了德里克单薄的躯干,将整块心脏撕扯得踪迹全无,被贯穿时的膨胀所压迫的血肉与周遭的内脏纽结在一起,鲜血喷涌,如林间裹挟着泥沙的湍流那般。
“我……我……”
紧握着枪柄的右手于刹那间完全失去了气力,悬在半空的纤细手指无助地颤抖,金属的枪管坠下地面,在瓷砖地上砸出了一道清亮的回响,这才让男子重新拾回了飘忽的灵魂。
“对,书……我可以拿走那本可恶的书了,然后……然后!”
男子如走投无路的饿狼般猛然将整个身体扑向德里克,发了狂地在他身上摸索着,直到一件方形轮廓的硬物从松垮下去的衣物中显现。
很显然,那是一本书,数年以来,一直被德里克装在自己大衣的内侧口袋里,极少曾在他人面前展示过。
“哈哈哈——德里克,既然无能的国王已经死了,那么就让我替你来统治这个国家吧!”
喜出望外的男子,将手伸进了德里克的大衣内侧,摸索着隐匿的口袋,直到指尖行将触及那张刻印着家族徽章的封面……
“诶,奇怪,为什么……有什么东西在缠着我的手腕?”
一阵古怪的诡异感,从被固定住的手腕沿着肌肤向上延伸而来,那种如麻绳般粗糙的异物围着自己的手腕缠上了数圈,并且还在不断地收紧,尖锐的针刺缓缓嵌进了最薄弱的肌肤之中,触及了表层的神经与静脉,生不如死的痛楚溯行着麻痹的手臂,强迫地将一切绝望灌入大脑,若是有一把刀放在身边,人类甚至会当即割断自己的整只左手。
“啊……啊……!”
凄厉的惨叫,刺破了无声的夜色。
“像笨蛋一样,像笨蛋一样!难道说,你的父母并没有教过你吗?不是自己的东西却要乱拿,这样是会受到惩罚的哦。”
痛楚让男子几近昏迷,朦胧之中,他只在耳畔勉强地接收到了几句忠告。
“谁?谁在哪里?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把高塔里的所有人都清除干净了才对,不可能有小孩子的声音,你究竟是谁!”
“凡人,我想你还没有权利得知我的名号。”
当男子再一次将环顾的视线转回自己的面前,却无比惊愕地发现,正朝自己的书架下,悠闲地坐着一位娇小的少女。
黄金的笼手和甲胄坠挂在如原野般平坦的胸前,洁白如雪的肌肤被一袭深红色的礼服所遮掩,只留下些许隐约暧昧之处,如魅惑的恶魔般挑逗着每一位曾见过她的男人。
祖母绿色的长发被披散在身后,又在头顶处拢起,而她的右眼也同样是深邃的翠绿色——
与此同时,少女的左眼却被眼罩遮起,古老的锁孔深深地嵌在中央,仿佛正禁锢着通某条向世界另一位面的道路……
“我今天是来找这个男人要回当年的欠款的,与你这个凡人无关,你若是有点自知之明,那便赶紧滚回你的猪窝里等着主人的饲料去吧。”
少女如驱赶苍蝇一般朝着男子挥动手背,不过她倒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具有威胁的动作,只像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而过过嘴瘾罢了。
“不过……看起来,德里克好像已经死了啊。”
纵使语气中充溢着心满意足的喜悦,可那副如陶瓷般娇嫩的脸庞上,依旧有一瞬间掠过了某种悲戚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