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未曾想过的少年
“郁气都消尽,春来万物荣。田蚕宜尔室,耕凿乐苍生。”
棠溪县的界碑上分明的刻着祈求平安丰收的碑文,百姓们的愿望以这种方式诉说,或许让神明有所察觉。得益于产物富饶的江水湖泊,来自各地的商贩们络绎不绝,沿路的茶馆与旅店也因此争相开设。而 “清雅阁”因其贴合文人墨客心气的店名名声大噪。正因如此,父母想尽了办法,才让我有了在店里学习的机会。
大概是因为来往的多是些学士与侠客,我被各式各样的故事冲击着,雄伟的宫殿、偏移的星星、刀剑里的江湖等等,层出不穷的新奇让人深深的着迷。虽然我的茶道技艺尚浅,但是对诺大世界的向往成为坚持下去的动力。执剑行走天下的难道不是每个少年的心底愿望?
下雨的日子让人厌烦,但是我仍要在茶馆外的小屋里重复着打磨自己的技艺。将炙干的茶饼碾碎,罗好,使其成为极细的粉末。然后取上好的水倒入茶釜中煎制,闭上眼睛聆听着煎水时沸腾的声音来判别“汤候”。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我将耳朵贴近了些,浑然忘记了蒸腾的热气。待到水面有鱼眼纹, 微微发声的时加入盐后继续煎熬。细心等待片刻后锅边缘如涌泉连珠冒泡,我赶快用瓢舀起一瓢汤出来,放旁边备用;随即边用小勺取定量茶末加入边用竹具搅动。很快“腾波鼓浪”的“三沸”出现,茶总算煎好了。不过最后的分茶才是重中之重,而分茶的要诀在于怎么将把茶水上的浮沫,也就是“汤花”艺术地倒进各个茶碗里,紧张地双手开始不住地轻微打颤。
“果然还是不行吗?”看着杯中厚薄稍许不均的汤花既不是细而轻的“花”;也不是薄而密的“沫;更不是候而绵的“饽”,我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郎君,能否请我一杯茶水?”窗外一个高瘦的人影轻轻叩着窗台,他的身后背着与体型不相配的巨大行囊。
“我只是个学徒,店里的事我做不了主。”我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位有些奇怪先生。
“看你泡的这壶就挺好,若是能给我一杯,便赠你一奇物。”
接着他又说道:“别看我这样,大小也是个算命先生,”
我有些犹豫,不过想来以一杯茶水而言倒也不亏,随手拿过放在一旁盛水的竹筒,将自己泡的茶到了进去,警惕的将竹筒放在了窗台的另一角。
算命先生掏出手帕擦了擦粘上灰的手,缓缓端起茶,细细的品味起来,倒也有几分文人墨客的架势。饮完将竹筒又放回原处,整了整领口,缓缓从行囊里掏出一把长三尺的长剑,剑身剑柄缠着厚重的布条,一丝一毫都不得窥见。
“这就是你说的奇物?明明就是把剑而已,还包的这么严实。”我接过剑,拿到手上才感觉有些重量,却不觉得沉。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小兄弟叫什么,可知道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宝物。” 算命先生摇头晃脑,故弄玄虚地回答道。
“此剑名为‘秋霜切玉剑’,其本身没有什么寻常之处,但是拿着这把剑去沧晴山,你就能拜传说中的‘谪仙人’为师,学其仙法,探其武学,而后便可驰骋江湖,记住是这把剑!你拿到这把剑是什么样的,交予他也是这般样子。”紧盯的双眼似乎看穿了我想迫不及待想一睹这把剑真容的心思。
”你说的是真的吗?真能成为一代大侠?”我的声音中带着些激动与不安。
“此话怎么说?你要相信,那就是真的;你要是不信,那便是假的。真假都在那里,就看你愿不愿去了,万事万物并不是臆想出来的。”他似乎觉得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名言,脑袋晃得更厉害了。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要走了,剑就留给你了,该怎么处置也是你的事了。对了,小郎君你叫什么?”算命先生背起行囊,,屋檐上的水珠落在了他的斗笠上,散开又落下。
“宋咲,不过我们不会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了。”我有些警觉的望着他,握紧手中的剑。
“话不要说的这么绝对。我叫路遥,你的茶还挺好喝的。”算命先生耸了耸肩,钻入雨中。
“沧晴山?是哪里的山?”我冲着他离去的身影大声问道。
“沧晴山?就是南边的那座山!”
雨雾朦朦胧胧,他的声音也在远处渐渐消失。
拿着剑,我好奇它的来历与样子,但是随之而来的担忧也慢慢浮现。这把剑会不会假的,所以不让拆开布条?你拿到这把剑是什么样的,交予他也是这般样子。’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在还给那位沧晴山仙人之前打开然后再复原?但是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标记,不能还原成原本的样貌?越来越多的问题像打了结的线团,缠绕在一起。我把剑藏放茶饼柜子,想着回去再重新定夺。
二、沧晴山与帷帽姑娘
雨天的夜晚更加的漆黑,没有月光与星光毫无保留的倾洒。冷气与孤寂似乎弥漫在整个道路上。我撑着油伞抱着剑匆匆忙忙地往回赶。呼出的热气抵消了寒意。如此的夜晚,心脏的剧烈跳动加速着脉搏中血液的流动。湿漉的头发与白衫压得本来就在弯腰喘气的我更加难受。平缓心情后,我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小心翼翼的将剑放在了床上,点上烛火,仔细的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
屋外,母亲看到亮起灯光的房间,敲了敲门问道:“晚上还要吃些什么吗?等会记得去沐浴。”我胡乱的回应了一声,母亲不言语的走开了。一番苦思冥想后,我决定明天试着向那些文人侠客打听打听这把剑的来历。至于缠裹着的布条,由于没有复原的把握,还是决定不拆开查探究竟了,毕竟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驰骋江湖和探索世界的美梦都将实现。一想到这些情景,我激动的将剑塞进被子里,欢愉的前去沐浴,期待着明天能带来希望。
翌日,茶馆的旅客比昨日更加的多,也许是因为昨日的大雨让不少人滞留下来。看着拥挤的人群,我感觉能抓住证实这把剑真假的可能性。但每当我要开口询问时,厌恶的声音就会立马出现。茶馆店主的公子姜少爷总是会观察每一位工人是否闲下来,一旦送完茶,他带着有些尖锐的声音马不停蹄的催促着:“另一桌还没送上吗?快去快去!”不得已,整个上午我都没有停歇的片刻。
午后,大多数的旅客也已经踏上回去的路程,只有零星的几位熟客来往于店内,拥挤的人潮在灼热的阳光下慢慢蒸发。我端着泡好的茶送到严先生桌前,作为县里有名的文豪,先生通晓古今的知识也为人叹赞。
我看着先生,小声的问道 :“严先生,还想请问您是否知晓‘秋霜切玉剑’?”
“‘秋霜切玉剑’?我倒没与听过,颇有名的龙泉剑我到常有耳闻。不知魏先生是否听说过?”严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冲着桌对面故作沉思的老先生问道。
魏先生眼梢吊的高高的,一幅好为人师的神态。原来刚刚不语片言就是为了思索脑海里的线索。
“这‘秋霜切玉剑’莫不是沧晴山的那位佩剑?”他的语气带着些神秘。
“您知道沧晴山上有什么吗?”我的语气中有些激动,以至于声音听起来都太不像是自己。
“沧晴山上可是住着位仙人呢!我幼时就常听父母提起过,不过世人也都未曾见过他的真容,大抵只是神话传说一类。怎么你想去寻这位‘谪仙人’学仙术?”严先生大笑,端起茶喝了起来。
我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严先生笑的更大声了。继而又问:“小咲儿,何时你也能像你师父一样技艺超群。我看仙人就不用寻了,好好钻研技巧,有门手艺也就足矣。”
方才洋洋自得的魏先生也笑道:“小儿,莫不是你有这‘秋霜切玉剑’,倒是拿来瞧一瞧,看看仙人会不会腾云而来。”
我顺应着笑而不语,转身就端茶去向另一桌。明明有学识的两位却此般嘲笑着我,仿佛仙人根本就不存在,可是在祭典虔诚祭拜仙人的也是他们;吟诗诉说自己对仙人的祈求也是他们;传颂成仙之道的也是他们。可是阻止我去寻找的是他们,告诫我不要怀揣梦想的也是他们。霎时,我有些恍惚,也许仙人本人就不存在,人们只是怀着对仙人的期许安分守己的生活而已,什么都不需要改变,一旦你寻到了能让你生活下去的基本,你也勿需再想别的罢了。
接连几日里,我都心不在焉的端送着茶水,询问所见到各个名人关于秋霜切玉剑的故事,即使脑袋里不断回响着先生们说过的话,内心的不甘依旧支撑着。但周遭的客人们似乎都不太知晓。“西南角那桌客人的茶快送去!”店主的声音在大堂里响起,有些麻木的我端着茶水快步送去,摆放好瓷碗,正欲离开。榻边上带着帷帽的青衣侍女轻声的说道:“我家娘子知晓‘秋霜切玉剑’的主人在山中何处,不知是你要寻的那位?”只言片语中,希望这一刻猛地撞进我的胸膛。回过神来的自己低着头,悄悄瞄了眼榻上正坐的帷帽少女,檐下的黑纱长约及颈,上着朱色罗布衫短上衣,边角由金银线缝制;下着红裙;腰间垂有一对玉严卯;脚踏一双黑色线鞋。这几日茶馆里似乎都有她的身影,不过我忙着打探剑与沧晴山仙人的事情,也没有多加注意。侍女虽是轻言轻语,音色却十分悦耳,她身旁静默的少女悠然的喝着茶,没有半点声响。
“权贵子弟?”不难从她的穿着看出显赫的地位,我低着头,心中有些好奇她为什么要帮我?对于侍女的提问我只得点了点头,也不多问,保持着沉默只等她开口言语。
“明日,此处。我带你去,但是事后这把剑必须交付与我。”少女的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些不由抗拒的命令。我皱了皱眉,没有回答,转身赶忙离开,不想与她扯上半点关系。一盏茶的功夫,当少女正要起身离开,令人诧异的是她携着把约莫一尺八寸长剑,剑鞘朱红色,剑柄通黑,透着一股让人难以言语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少女佩剑本就是鲜有耳闻的奇事,更让人对她敬而远之。。
相较于昨天晚上,今夜是让人更难熬的一晚。躺在床上的我辗转反侧,反复衡量她提出的条件。万一都是谎话,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我的理智在抗拒着心中的不冷静。“不过,她的地位显赫,要是为了这把剑而败坏了名声,想来也是得不偿失?”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喃喃自语,相互抵触的想法在脑海里碰撞。
疲惫的我蒙上被子抱紧怀中的剑睡着了,立刻又被梦中的情景惊醒。以至太阳升起时,我已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带着困乏的身躯,我依旧奔波在忙碌的茶馆中,直至巳时,少女也没有出现。
“应该是不会来了吧”我的心里这么想着,带着轻松与稍许失望。
收拾好桌上的茶具,我心里还是纠结是否应该跟随着她一同前往;或者说,让她就这样领着我去。
午时已悄然过去, “少女今天应该是不会出现了”我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想来这就是所想所求之事就要能够实现,心中却怯弱胆小的害怕触及之类。即众人口中的‘心心念念但又希望心心念念的仅仅是心中所念想的即可而不必打破现有的一切。’
然而佩剑的少女还是出现了,她站在门口,坚决的言语:“你做好决定了吗?”
在少女的问话中,我的内心如同汹涌浪头的孤舟,晃动不堪。
“你只有一次机会。要知道,这把剑对我来说不是必须的。”少女的口吻越发的冰冷,凝重的神情透过黑纱摧毁我的心理防线。
“快没有时间了,我就要离开这里。”
青衣的侍女匆匆赶来,在少女耳旁
姜少爷不满的呵道:“哪来的小姑娘,你觉得他会和你走吗?离开了这里他还有更好的地方去吗?还是说要他放弃好不容易求来的职务?”
没眼力的少爷或是觉得面前的少女只是富商子弟,语气充满了不屑。
但即便是这样的少爷也清晰明了我目前的处境。
“怎么,和你说话呢?”姜少爷不依不饶的缠着。
“我不去了。” 心中的无可奈何与愤悱一并被诉说出来
最终怯弱的我还是选择了投降,或者说是选择了更加让自己安稳舒适的生活,这是大家公认与赞同的方式。
“如果剑在你的手上,我劝你还是丢了吧。”毫无语气的声调此刻是那么的讽刺。少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茶馆。
“就像这半杯茶,填不完也喝不完,我也只能任凭别人晃着。”我低着头看着桌上客人未饮完的茶,嘲讽着自己。
“你甘心吗?你甘心吗?……”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在不停的重复,我端着茶碗驻足在柜。
“不,我不能就这样甘心,我要证明仙人是存在的。”
想到这里,我将手中的茶碗放回了柜上,向着正在挑拣茶饼的店主辞别道:“邸主,我要辞别几日,或是更久。还望允准。”
说是望允准,但我早已大步流星的追出门外,留下了错愕的店主愣在原地。
此时距少女离去也只有片刻的功夫,我阔步沿着大路前行,果不其然望见了她与牵着马的侍女。跟着她们来到了码头,我才找到了搭话的契机,赶忙上前作揖施礼,骑马的少女似乎对我的出现并没有大多惊讶。
青衣侍女在旁言道:“我家小娘子嘱咐,你要是一同前往,就快去备好行囊,下趟船出发。”
“儿名为陈樂,你叫什么?”马背上的少女问道。
我一边往家飞奔一边激动地大喊着:“我叫宋咲!”
回到家中,我没有如实告诉母亲前去沧晴山的目的,边胡乱塞着衣物盖住缠满布条的剑边道:“母亲,我要去沧晴山几日。”
“前去沧晴山要备好衣物,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受伤。”母亲边帮忙收拾边叮嘱着。
“你要去就去吧,但是依我来看,留下来是更好的选择”犹豫了半晌,母亲看着行囊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多数情况下,母亲的言语就胜似一碗温酒,你会不知醉意的喝着,意识也在渐渐地的迷离,是清醒还是醉着?又或者两者各占一半。我摇了摇头,背着包裹出门。
四月初九,我接受了人生最开始和最后的邀请,开始了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