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前两天去胖儿的房间,发现了什么吗?”
一个月前的某通电话里,王皓这么问朱雨玲。
“大梦的照片?”朱雨玲不明所以,“如果他要是有点良心的话,可能还留着点纪念物什么的?”
厦门的夜闷热微潮,透过窗棂望去,似能看到漫天晴朗星斗明灭闪光。然而王皓却似乎看见了一场斜织绵延的暴雨,将爱徒的脚步困顿其间,整整两年。
“是道歉信。”他叹息,“厚厚一沓道歉信。”
两年,一百多封。摞在一起,比拳头还要厚些。
“你很难想象吧,”王皓的声音从听筒沉沉传来,“收件人可能永远也看不到的信,他竟然能写这么多。”
这些信被他藏在枕边,用被单刻意掩住,最新鲜的日期就在昨天。两年间随他辗转过无数城市,却哪怕连任何一张纸的边角都没有卷起。
“像我们常人会觉得,只要是道歉,再怎么说也离不开对不起三个字。可能是胖儿读过的书多吧,他写了那么多,每篇还那么长,好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反复提醒自己从前犯的错一样。”
有强迫症的樊队每篇都用着最严谨的格式、最工整的字迹,然而落笔处却成了最由衷的言辞、最恳切的悔意,于几百页纸张上一遍又一遍,逼着自己回到那场痛彻心扉的大雨里,剖白自己,向她道歉。
“小朱,我了解他。如果陈梦再也不出现,他肯定就会一直这么写下去,一直这么跟自己较劲下去。他就是这样的人。”
就好像结痂凝固的伤痕再被数次亲手撕开,痛得鲜血淋漓,却也能借此彻底铭记。
“你可能觉得他该有的成绩都有了,又当上了队长,理所当然应该过得不错。可他到底过得好与不好,有没有放过自己,看看这些信就知道了。”
王皓说着,将信纸的照片一张张发过去。
“我知道,这属于他的隐私。但是如果我今天做的事能帮他一把,那不管怎么样,最后也算值了。”
朱雨玲便也慢慢地翻,翻了许久,默默无言。
“小朱,已经两年了,他这样还不够吗?”
“感情的事,从来不是我们外人能说得清楚的。胖儿忘不了陈梦,如果你觉得陈梦也忘不了他,能帮的话,就也帮一把吧。”
她在KTV的包厢里,在昏暗纷乱的灯光下,在嘈杂过耳的歌声中,一张张翻过这些信纸的照片。
熟悉的笔迹跃然纸上,写尽他两年来的所思所言。
“最近特意找了一些有关心理学的书来读。里边提到尊重,是马斯洛需求的第四层级,重要性仅次于自我实现。包括正视、接纳、包容你的价值,你的思想,你的人格需求……我读到得太晚,理解得也太晚。”
“前两天重新看了《阿甘正传》。以前看的时候还小,只觉得阿甘身上展露出来的勇敢坦荡、做什么都无比认真的态度值得我终身学习。但这次再看,我有了新的体悟:按照普世的标准,智商只有75的阿甘是一个笨人,但他给予他人的爱却非常纯粹、朴实。反而是所谓聪明人的爱,却往往更容易被其他世俗的东西掺杂,变得不再洁白无瑕……”
“后来我想明白了,爱是尊重,不是妥协。我那时候虽然几乎已经向你妥协,但说实话,打心眼儿里我是不支持你的。我觉得当教练太苦太累,而且现在网上舆论导向过于极端,承受的压力也会更大。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太想结婚了……”
“昨晚我又梦到了那天,那场雨。其实一周七天我有六天都是这个梦,暴雨里咱俩大吵一架,然后你转身走了,从今以后再也没出现过。”
“其实我知道,我欠你一句道歉。当时情绪上头,后来再也没了机会,咎由自取,只能在纸上这么写一写,用这种方式对你说。”
“对不起。尽管你不再能听见,我依然要说,对不起。”
“我该尊重你的,我该支持你的,我该陪你一起渡过退役迷茫期的,但我没有。如果未来有机会能够再见一面,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一定要亲口向你道歉。”
“对不起,陈梦。”
“对不起……”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长篇累牍堆叠成一百多封道歉信,日久沉疴,成心结。
原来这心结他们都有。
她忘不了,而他不肯忘。
忽然,有歌曲的前奏破空而来,响彻耳边。
《喜欢你》。
如此怀念,如此熟悉。她收拢了冰冷颤抖的指尖,茫然抬首便见,刚才还在角落安静坐着的他,不知何时已然执起麦克风,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所有人都在欢呼,所有人都在起哄,然而这一刻他却只是凝着她的眼睛,湿润而专注,仿佛大千世界仅剩彼此二人。
他开口,时隔多年,再一次对她唱起这首定情之歌。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
望向孤单的晚灯
是那伤感的记忆
与你分开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不曾忘记那场雨。
再次泛起心里无数的思念
以往片刻欢笑仍挂在脸上
愿你此刻可会知
是我衷心的说声
愿你可知,此刻我以歌唱心声,声声只为你听闻。
喜欢你 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
喜欢你,想念你。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轻抚你 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
像昨天 你共我
想与你携手相拥,破镜重圆。
一如初次唱起这首歌的那天。
粤语是他的母语,字字句句浸透满腔感情,将一首歌唱得极尽动听。
深沉声音唤起经年记忆,那些尘封久远的曾经竟似如有画面,更迭闪现在她的眼前。
从少时初见,到后来朝夕相处,感情渐生。
再后来甜蜜热恋,却因为现实问题暗生分歧,终于决然离开,一刀两断。
到今天,却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停驻,再一次动心。
她陈梦到底没能避免,再一次,把跟头栽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樊振东一句“道歉信在我家里”,就把她骗回了他的别墅,结果脚刚踏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