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下了一周的雨

作者:慕凉川 更新时间:2024/7/17 14:41:19 字数:2090

阿波罗折下了爱人的一部分,并捏作花环,从此以后他们将互相遮蔽,此时月桂正是最仅有,也是最无力的祝福。

然而“仅有”,“无力”,不仅仅是对于阿波罗,这两个词对于提托诺斯,对于俄耳甫斯,对于一切英雄和众神,甚至对于叔本华,对于每一个人,都是难以承受,并且必须承受的一道花环,无关老迈与否。

所以现在同样有人也会抱着月桂树痛哭,这份悲伤一方面来源于自己的追求变成了一棵树,另一方面则来源于那棵树到了最后仍然不明白他的爱。现在我能看见他们在慢慢走向尽头,甚至很多已经掉出了尽头外,可他们在月桂树眼里,尽是无用和自我感动。

可达芙妮并不自觉,她自己只是不爱而已。

我之前不明白这个,所以只能看见薛平贵翻上白马,走过三关驰向苦盼中的那棵树。他这时必定欣喜若狂,毕竟他们互相理解,他明白谁在等他,也清楚有人在等,以至于说我想学习他。

可总不到时候,也可以说时机总不在我这边,不会有第二个河神、王允,也不再有第二个达芙妮、王宝钏。其他看着故事的人也只配当陈小手,我们翻上白马,最终的结果只有被一枪击落。小手,白马,以后都不属于我们,谁管谁到底活人多否?

我希翼,陈小手也能得到怜悯。我希望能看见他那最仅有,但又不属于他的那一层层脂油也会被精心浇灌,又也将编成一道花环,戴在他那无力的头颅上去。

诸神和白马把世人抛弃,又把暗流降下浸透一颗敏感的心,好在血液的冲击终会让一切沸腾而起,又持续痴心下去。

只因虽无力承受,阿波罗却仍爱他的花环。到舅母家时,杨九郎倒是不在家,舅母一脸的愁容,母亲使了个眼色让我自己去玩,她要陪着舅母说会儿话,我点了点头放下东西抓了把果脯便向外堂院子走。

廊下看雨,嚼着酸甜果脯,甚是舒适,除了冷些。

舅母家里是从政的,家在租界里,是给洋人做事的,所以我从小便常不要命的对着杨九郎说你个卖国贼卖国贼,他便扑过来跟我厮打。

杨家这一辈,杨九郎在他家里是个独苗,族里排行第九,便都九郎九郎这么叫了。

也不知是我小时候总那么叫他卖国贼,刺激到他了,还是因为他本身就叛逆的很,长大后,他便死活也不给洋人办事了,从了商,还顺带着跟那些地头蛇黑帮的打些交道。

舅母愁的很,还时常妄想我能嫁进来替她说说话,管束些杨九郎,我只告诉母亲不可能。

杨家九郎,周大大嘴里南市黑吃黑,白吃黑的杨九爷,我管束?小时候还能打打闹闹,这都长大了,保不齐一枪崩了我。

想起刚进来的时候,对家院子大门紧闭,上面还贴着封条,不由得很是好奇,拉着洒扫的张妈询问

“柳家?上月里末,他家大姐儿环环好像被袁四看上了,硬是求亲不成,找了个由头说柳家跟什么动什么党的有关,抓起来了,一大家子人抓了三天就放了,柳家大姑娘倒是没被抓起来,不过柳家人从牢子里回来,就瞧见他家那大姑娘吊在厅上早没气儿了。”

听到这,我猛地颤了颤身子,手里的果脯洒了一地,张妈弯下身去捡,朝我念叨。

“诶呀,姐儿,好东西又被糟蹋啦。”

我只不停的吞咽口水,瞧着廊外的暴雨,嗓子刹时有些干哑,微微发声

“那,那,九郎哥呢。”

“啊?少爷啊?唉,不知道啊,这太太愁了好几天了,老爷也派出人找,洋鬼子都派人帮着寻了,三天了,也没见着人,不敢往外说。”

张妈说完就走开了,让我别在廊里站太久,风急。

我这才发觉,宽敞精致的石木廊亭,只堪堪抵得住刚刚的细风微雨,当下这雨愈下愈大,又刮起了强风,已打湿了我一半衣衫,我理了理额前碎发,才发现满脸潮湿。

柳家大姑娘,柳环月,那是个喜爱桂花的姑娘,幼时她会端着她母亲做的桂花糕轻叩杨家的门。

好几次被我拉着到这廊下玩,彼时杨九郎就会偷摸摸站在最后面那柱子后面瞧我俩,我便把他拽出来,问她环环姐头上的桂花好看吗?他说好看。

他从来只说环环姐好看,从不说我,只说我别把一盘子桂花糕都吃了,给他留一些。

从前即便下了雨啊,隔着院墙也能闻见柳家院子里的桂花香味,让人不由得想敲门进去瞧瞧。

如今这院墙外的爬山虎都枯成了残枝。

那天我浑身潮湿跑进里屋寻着舅母哭嚷着扯着她袖子说,你们快破开柳家的门,快去看看九郎哥哥在不在里面。

舅母看着我神色惊恐,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惧怕和慌乱。

母亲以为我遇到什么事,发癔症了,待送我回到家,我便发了高烧,躺床上了三四天,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年的前一天。

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下楼,瞧见父亲还在修理手表,母亲在旁边收拾着桌面。

“杨家大小子听说去洋人警厅上任了?”

“是啊,听桂茗说那天刚叫了人要出门,去破柳家大门,就瞧见九郎自己站在门外,浑身都是血啊,给桂茗吓坏了,回家养了几天,醒了自己说要去给洋人上班了。”

“这下你大哥也算如愿以偿了不是。”

“那又怎样,儿子养成这样,枉我当初还想过把滟滟嫁过去,可打住了,滟滟可不能过去。”

我站在楼梯口,皱着眉瞧着店门外,还在下着细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母亲朝我走来叫我赶快回床上休息去,我摇了摇头环住母亲的腰,依在她怀里,用力眨了眨眼,平静地说

“娘,我想吃桂花糕,我想吃桂花糕了。”

“我去看看你周大大店里还有没有,你跟你娘先看着店。”

父亲扔下手里的工作撑了伞往雨里走去。

连续下了一周的雨,以至于我对民国十二年最后的印象便是连绵不断的雨。

而印象最深的,除了那件蓝灰色袍子和青色油纸伞,便是父亲买回来的桂花糕,又凉又难吃。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