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着,沉默着,一点亮眼的火花忽的在两人之间爆发。
“她已经被他们害死了……”
邦彦又提高了音量,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怒火。
“……这就是你想要的证明,玲姐已经被他们害死了,甚至连……你还不明白吗?照!他们可是武士老爷,他们知道自己在这里干过什么,所以才放那些怪物包围我们,现在他们想要一劳永逸,所以才借着看诊的名义进来!我能向你证明!我能……噗……”
他又咳嗽了起来,一阵阵冲击让他跪了下来。透过敞开的衣襟,鸫照看到胸口那个可怖的伤口,棕色的碎片还黏在皮肤上。这吓住了他,让他一时连呼吸都忘了,只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挚友。
“……看到了吧。他们已经下了黑手,我……我大概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调整着呼吸,渐渐集中起了力量,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现在还来得及……来吧,来吧,我们都是好人,主不会抛弃我们的,只要圣餐仍然有用,那……一切都还能好起来的……”
邦彦喘着气,声音又小了下去,但他没有放弃,而挤出最后一丝气力,叫喊道:
“照!你还有希望!快点,回到村里来吧!没有人会为我们着想,只有靠我们自己,才能……”
噗!
一支黑色的箭头穿过邦彦的胸膛,淡蓝色的液体登时喷洒一地,什么东西在唧唧哀鸣,森林中惊起一群羽兽,而鸫照的耳边竟回荡起涛声,一个念头流星般划过他脑海。
……这就是“海”……
苏报春从路的另一头走了上来,她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凶手该有的跋扈,仿佛刚刚杀死的不是邦彦,而是她自己的挚友。
“我不会要求你原谅我,照,我杀了你的挚友,”
鸫照没有回答,见状苏报春继续说了下去:
“我可以向你解释来龙去脉,这是我们欠你的,”
“已经够了……”
鸫照喃喃的说,像失了神一样念叨着:
“……你们都说会给我解释,但是都什么都不告诉我,只知道自顾自地……可恶……为什么?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
“你的确没理由经历这些……”
苏报春长出一口气,她看着邦彦的尸体,喃喃地说。
“……这片大地生活着成千上万的人,有些人能度过幸福的一生,而有些人光是出生便被他人诅咒,有些人蜷缩在雪原的矿洞中发抖,有些人在漫天黄沙中跋涉,还有些人坐在舒服的房间里,还嫌日子还不够刺激。就算住在同一栋楼里,楼顶的人每顿吃的是山珍海味,楼底的人却只能翻垃圾桶。这些难道都有理由吗?哈哈……”
鸫照慢慢平静了下来。尽管都是女性,但这个阿达克利斯和他的母亲、玲姐都不一样,她身上没有香气,只有酸臭的汗水和苦涩的铁锈味。
冷笑过后,她的脸沉入夕阳的阴影之中,说:
“……你说的没错,这不公平,我也很讨厌,”
……
……父亲……
记忆的指针再往回拨动,转过头,父亲陪在鸫照身边,两人一路走到一个小土包前,父亲将一抔水洒在土包前,回过头对他说:
“照,来,跟妈妈说再见吧,”
他呆呆地看着那土包,怎么也无法将其与那个女性联系在一起,于是他问父亲:
“爸爸,妈妈不在这里呀。妈妈到底去哪了?”
父亲低着头,天空本就低沉,男孩更看不到他眼中的光。
“妈妈就在这土里,她忙了一辈子,让她好好歇会吧,”
“那么我们把她挖出来不就好了,现在就动手吧,爸爸,” “不。她不会回来了,”
父亲说得很决绝,这不正常,按理说任何事情都是有商量的余地。就算是办不到,也能让村里的人一起办,为什么这次却又不一样。
“为什么她不回来了呢?是我做错了什么吗?爸爸,我向你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也会听妈妈的话,再也不乱跑了,不会再踩到隔壁伊崎家的麦子了。爸爸,让妈妈回来吧,我求你了!”
听到这些话,这个高大的男人仿佛一瞬间被压倒,他蹲在儿子面前,努力拼凑着语句,最终只得说出这样的语句。
“……对不起……照……对不起。我没能把你们带回去……是爸爸不够努力……你什么也没做错……什么也没做错……”
……什么都没做错吗?……
青年鸫照呆呆地看着这对父子,这时第四个声音出现了,是那素未谋面的朋友。
……她说得没错,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的,你们都是向善的,什么都没做错,那么为什么就要你们自己咽下恶果呢?……
意识的主人转过头,那影子仿佛能看到模糊的五官,但仍看不清样貌,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这位朋友。
……我是来道别的,我就要走了……去哪呢,我想是去和你的母亲在的地方……
鸫照下意识抬起头,头顶仿佛下起了黑色的雨,回忆的世界开始褪色,化作并不温柔的虚空。
“我还没见过你呢,你就要走了吗?”
……这不是我决定的事情,虽然硬要说的话,我这辈子就没自己决定过什么事……
声音的那头传来一声苦笑,听得出来他也不想让这句话成为人生的结尾。
“你也是一样……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我受够了……”
意识的那头沉默了,尽管如此,鸫照却还能感觉到他,他还在,他想要回答,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
……
……
“我明白了,和这个世界是讲不了道理的。就算我什么都不做,明天也有可能忽然被怪物杀死,这样……我就是生活在这种地方的吧,”
……
“这样的话我该做些什么?还是说什么都不做,也就什么坏事都不会有?”
……
“真像你说的那个样子,自己不做决定,只是沿着别人安排的道路走,是不是就……”
……不,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也就遇不到我了……
他终于回答了,仿佛释然了一般,重新拾回了过往那样的语气。
……我的名字是普利斯提,当然我还有许多其他的名字,“怪物的杂种”、“受试者621”、“未获资格的猎人”、“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黑马”、“深渊之剑”……现在,我就要成为“纽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