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尤弥尔一瘸一拐地来到肉铺,看到铁钩上挂着的新鲜牛肉时,死气沉沉的瞳孔又重新焕发了几分活力。
老板光着粗壮的臂膀,上半身只穿着一件胸罩,把一把砍刀插进砧板当中。
尤弥尔认出她也做过自己的顾客,踌躇上前小声地问道:
“请问,我可不可以买一块牛肉?”
老板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会,尤弥尔又开口问道:
“我可以买一小块牛肉吗?”
“钱呢?我现在对你的身体可没兴趣。”老板十分不耐烦地说道。
尤弥尔从口袋里扣出那一堆拧巴得不成样的钱,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硬币,小心翼翼地推到老板面前。
然后他的目光看向了铁钩上最大的那块牛肉,鲜红的肌肉夹杂着白色的纹理,表面还有一些溢出的油汁,尤弥尔都不敢想象这块肉有多好吃。
可以做满满一大锅的炖牛肉,边角料可以用来熬粥,哪怕是没人吃的骨头也可以留下来做成汤,满打满算够吃上半个多月。
尤弥尔嘴中无法控制地分泌出唾液,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肉,久到他都快记不清牛肉的味道是多么美味了。
太好了珍娜,今晚我们可以吃上肉了!
他看着老板将手伸向铁钩上的牛肉,在心底欢呼雀跃着,然而老板却不按他接下来所设想的那样,将那块最大的牛肉取下。
而是越过铁钩,来到桌子的另一边,从那一堆卖不出去的剩肉中,挑出一根雪白的骨头,像丢垃圾一样丢到尤弥尔的面前。
“你要的肉。”
“可···可是这上面一点肉都没有。”
尤弥尔目光怔怔看着这块被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上面一丁点肉沫都没有,只有几只盘旋的绿头苍蝇。
“其他的肉卖完了。”老板满不在乎地回应道。
“我明明看到———”
“你爱要不要!”老板突来的怒吼打断了尤弥尔想说的话。
他试探性地看了看桌子上那堆他推出去的钱币,却见一把闪着白光的砍刀挡在钱币前,拦住了他的视线。
眼睛又开始湿润起来了,尤弥尔将那根骨头像是珍宝一样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转身默默离开。
他真的好恨自己这么胆小,但是以前对那些女人反抗的下场又像尖针深深扎进他的脑子,操控着他的身体不敢做出一丁点的反应。
尤弥尔行走在破旧的街道上,两旁是随处可见的垃圾污水,还有流浪街头的乞丐,这里是生长在洛伦特这座繁荣都市背后的疮疤。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终日被贫穷与艰难统治着,每一座破败的房屋,每一处曲折的街巷,都诉说着名为生存的故事。
在尤弥尔还是洛伦特的子爵时,他甚至都不知道在洛伦特还有这种地方,而此时他却已经深深扎根进这片贫民窟中。
在街区的小角落,有一座小小的用白桦木搭成的屋子,与周围通体的灰色格格不入。
这是尤弥尔心灵的港湾,是他与珍娜生活的小家。
尤弥尔抱着骨头轻轻推开门,就看见珍娜坐在断了脚的木头椅子上,目光出神地望着窗户外几只飞过的乌鸦。
他看向珍娜的脸,还是那般的恬静温柔,让他想起他与珍娜一起度过的无数黑夜。
她会用怜惜的目光扫过自己罪孽的身体,轻柔地去抚平着身上的伤痕,低过头去亲吻肮脏的贞洁印,然后两人再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在其他所有女人只会对他唾弃谩骂,像抹布一样丢来使去时,只有珍娜还会像对待宝物一样对待自己。
尤弥尔又看向珍娜的身体,虽然瘦弱却依旧高挑,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他与珍娜相遇的那天。
他被走投无路的旧情人缠上,要被捉走卖去妓院,那时他还没有成为一名伎男。
穿着灿丽军装的珍娜,挡在自己身前,高挑的背影仿佛能为他遮挡来自整个女尊世界的狂风暴雨。
他们也因此相识,相熟,相知,相爱,珍娜从来不会因为他糟粕的过去就厌恶他,两人像是正常男女一般走过恋爱,迈入婚姻。
尤弥尔的视线再往下,看向珍娜的腿,眼神黯淡了几分。
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珍娜的那双大长腿,每次结合时都爱不释手,然而在半年前,这份美好却被人打断了。
那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伙雍容华贵的人,那穿着比起尤弥尔以前还要华丽上几分。
她们带着一大堆士兵围住了屋子,非说珍娜是什么上代女皇的私生女,有英古利亚的皇位宣称,女皇得知此事,派她们来杀人灭口。
尤弥尔当时急得发昏,最后珍娜不知道和那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她们饶过了珍娜的命,代价则是废掉了珍娜的腿。
从此以后,尤弥尔最恨的就是那位英古利亚的女皇,他发誓一定要将她对珍娜做的十倍百倍地奉还到她的身上,还要将她从皇位拉下,换珍娜坐上去。
然而,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只能发生在尤弥尔的梦里,现实里他与珍娜的生活越来越拮据困难,到最后他为了养活珍娜不得不去伎院工作。
珍娜失去行走的能力后,也变得郁郁寡欢,每天只是看着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珍娜。”尤弥尔小声地叫了一句。
“啊,尤弥尔,你回来啦。”珍娜回过头说道,她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珍娜,今天我们有肉吃。”
尤弥尔惭愧地说道,他甚至有些不想把怀里的牛骨头拿出来给珍娜看见。
“那太好了,还是这么一大块肉。”
珍娜笑着回应道,她像是根本看不见桌子上那根没有一丁点肉的骨头。
“尤弥尔等会要多吃点,你最近在家都没怎么吃过饭。”
“不要紧的,我在外面吃过了,我工作的地方伙食还挺不错的。”
尤弥尔并没有把自己当伎男的事告诉珍娜,他怕珍娜伤心难过,更怕她知道这个丑闻后会离开自己。
两人的房子小到没有厨房,两人架起铁锅,便直接在壁炉旁熬起汤,等水烧开后将那根牛骨头放了进去。
室内飘起一股温馨的肉香,尤弥尔又拿出几块烂土豆,放到火上面烤着,充当主食。
在等待饭烧好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唠起甜蜜的日常。
尤弥尔向珍娜述说自己工作的环境有多么美好,那是一间花店,开满珍娜最喜欢的风信子,还有很多热心肠的男同事。
他把自己和珍娜间的故事告诉其他顾客,大家都很羡慕,还会向二人送上祝福。
珍娜笑着回应道:“听着真美好,我要是还有机会一定去这家花店看一看。”
尤弥尔又连忙解释起花店的位置比较偏僻,珍娜腿脚不方便等诸如此类的理由。
他才看到珍娜的上衣口袋鼓囊起一大块,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于是向珍娜问道:
“珍娜,你这里藏着什么呢。”
珍娜从口袋中拿出一把银色的左轮,和几颗子弹,边装填边说道:
“这是我进入圣洛伦特士官学校时,教官为每个学生配发的枪,也是我的第一把枪。”
她开始说起自己曾经用这把枪在军校打靶考核中拿到了好几次十环十中的成绩,眼神中翻涌着回忆,显然是对这把枪有很深的感情。
其实这些故事珍娜在以前已经对尤弥尔说过好多遍了,只是自从她的腿被打断以后,她就再没有在尤弥尔面前拿出过这把左轮手枪。
她把子弹填充好,握在手中仔细端详,转动滚轮,用手指抚摸枪身上每一处的凹槽纹理,目光炯炯,又将枪指向前方,做出瞄准的姿势,嘴上念道:
“砰。”
“好帅气!感觉珍娜真的在射击一样。”
尤弥尔被她表演时的认真表情完全吸引住,由衷地发出赞叹。
珍娜笑了笑,然后她将手指向窗台,那边有一株发蔫的风信子。
“尤弥尔,你把那盆风信子拿到外面去吹吹风吧,老是放在房间里都快发霉了。”
尤弥尔点点头,他抱起那盆风信子,转身向屋外走去,然而刚走出房门,屋内就传来金属轴轮转动的声音,他突然意识到不妙,脸色惊变,扔下盆栽就往屋内跑。
“砰!”
在火红的壁炉前,子弹穿过珍娜的太阳穴,猩红色的血液在空中绽放出一朵绝望的花。
淡淡的硝烟与血的味道掺杂在一起,刺激着尤弥尔的鼻腔,他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心脏剧烈的悸痛一瞬间就抽干了尤弥尔全身的力气,但他还是像丧失思考能力的行尸走肉一般一步一步向前靠近。
“珍娜——珍娜——”
尤弥尔拿起珍娜握住左轮手枪的那只手,沾染着血液的幽深枪口缓缓对准自己的下颌。
在人生的最后,尤弥尔在心里想到的是,如果一切都能重来那该多好。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