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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泰合志恒 更新时间:2024/6/26 12:33:26 字数:4455

“我想前天发生的事各位都已足够了解了吧?”主创翘着她的渔网袜大长腿,悄悄在桌下点了支烟,“说说都有什么高见吧。”

台下很快议论了起来。记得上次这般热闹的光景,是发生在五年前上海的某间写字楼会议室里,我们宣布成立了“远古外星人爱好者协会”。当时甚至还请了丹尼肯——众所周知他写下了《众神的战车》——来当客座嘉宾合过影。这个组织一直保持在十人。

起初还是阴盛阳衰,中间同时走了两个女生,都说是快准备结婚了,又新加入了两个男高中生,天平才倒向了另一边。因为大家常年都不在一座城市,所以开会地点也是随机的。来不了的可以开视频,但人永远就没齐过。这次事件显然大家都很重视,一些人还是专程坐火车赶来首都的——毕竟事关大气层之上,估计谁也不想铤而走险。

我坐在窗边呆呆地望着那座早已冷清的机场,昨夜纷飞的思绪依旧久久不能平息。网上大多数人都对这件事冷嘲热讽,我们当然不会关心这些麻瓜的想法。还有一些人把那个“咆哮者”奉为救世主,这也是典型的麻瓜思维。他救人了吗?他只是被逼的而已。不论循环六次还是十万次,HU7603都必以迫降告终。所有失败的时空,都必将收束于这个命定的结集。

是的,我说的是“迫降”。假设循环存在,它的起点并不像电影或游戏通常喜欢处理的那样,把它置于行进的飞机之中,而是在飞机起飞之前(这里包括登机前和登机后)。至于循环的终点,一般可以认为是在飞机之中,但也不排除在飞机之外——因此打破循环的方法也不一定唯一,而他最终选择了这一种。主创在小黑板上画了一个数轴总结了以上分析。

作为专业的超自然现象研究者,这样的全局视角是必不可少的。我们看到的每一个结果都并非必然,这点毋庸置疑。至于结集是否唯一,在我们地界(行话,即“地下学界”)一直饱受争议。人们向来都把结集的唯一性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隐藏条件,好比在每一次方程索解前都强调一遍可能会存在虚数解,虽然最后都以实数解或无解的结论告终。

飞机在起飞前被叫停,这显然不比在半空中迫降来得更有戏剧性和说服力,操作难度和表现力也都大打折扣。当然,我们不能奢望他一定要表现得多么有说服力。既然有机会在飞机起飞前叫停,又何必拖到起飞后呢?

我还是先暂时离开大家的讨论(他们思维过于跳跃,怕是会让你摸不着头脑),重新整理一下事件经过吧。这些自称“爱好者”的人实在不诚实,而是个个卧虎藏龙,科技狠活样样不少。今天他们愿意来齐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有人侦测到了在这附近的磁场扰动,且数值要远高于曾经的马航事件。不过即使如此,这件事的真实性依然有待商榷,毕竟这位红衣男子的表现目前看来确实有点差劲。

首先需要澄清一些麻瓜言论,比如有人听到机械女声说“第六次循环已开启”。只有麻瓜的想象在这一层面会如此跃进。如果真有这种不寻常的声音,那乘客为什么会没有任何反应呢?

然后是警方通报其精神不正常,这点是最不足为据的。如果他真经历过数次循环,每次结局都是难以想象的惨烈(比如说惨死好几次),你换一个正常人都得弄精神失常了。

而且仅凭他说过“死神来了”“他们是地心人”“这是第六次循环”,就已经坐实了被精神病的命运。要想表达超出麻瓜认知的同时不被精神病是很困难的,如果这里有警察,我想在座各位都恐难幸免。然而,能被精神病也并不一定是坏事,若你表现得太过聪明被政府盯上,那在我们地界基本就是众叛亲离的节奏了。

“地心人”确实算是我们业内公认的秘密,虽然我们与他们最近的一次有记载接触还是在五百年前的罗马。不过鉴于这些传说早已在民间流行,已经成为了麻瓜认知的一部分,我们也就没理由认为他真的知悉此事了(然而只有少数视频的字幕明确标出了“地心人”,更多标的还是“机器人”,这说明就连知道地心人的麻瓜也还是少数)。就连我们都对地心人的科技不甚了了,更何况是麻瓜呢?就算他说的是事实,那也是误打误撞罢了。

然后是他中间痛陈对工作和资本家的不满,以及最后的“好好学习高数,好好学习物理”(似乎还有量子力学?),这让麻瓜们觉得越发扯淡。我们不能被这种个体的混乱表象所干扰。在过往对每一个神秘事件的调查中,我们都需要努力剔除这些麻瓜在面对未知时的各种歇斯底里,还原事件的原貌。

苛求一个社畜能在经历了数次循环后仍能像电影中的人那样保持冷静,这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他在中间说“老子给你那么多钱”时想到的是不是想给钱让空管停机,这其实是个不错的策略。如果人们知道他还塞上了数倍于机票的钱逼迫停机,应该也就不会议论他是因为急事而想停机之类的吧。精神病的指控估计还是难以摆脱,但至少舆论会嘴下留情得多。他对工作的抱怨,乃至后面的劝学,显然都来自对自身命运的悲哀。这一点其实值得我们同情,而不是嘲讽。

还有人认为空姐是突破口,我们显然不会奢望从一个麻瓜身上知道更多。即使她确实听到了比现场其他麻瓜更多的信息,她也无法消化,更不会冒着被精神病的风险说这些。

在每一个超自然现象面前,我们都是隐藏的精神病。关于空姐为什么尖叫,有人说是因为她被直呼其名(反驳说是因为她有胸前铭牌),有人说是被耳机线缠了脖子(反驳说通告无人受伤,也可能单纯被压住了),但这都不足以支持她惊慌到去开舱门,因为这不符合空乘人员应有的素养。这种分析价值不大,同样也只是个体的混乱表象而已。那有没有可能她也陷入了循环,就像《开端》那样?

这次事件把《开端》推上了热潮,主要是那句“这是第六次循环”也刚好对应了剧中的一个关键节点。也正因为这点,大家很快达成了一个共识,即“第六次循环”只是一个修辞,与“死神来了”差不多一个意思。

剧中先是一个人在循环中,然后到了第六次,另一个人被卷入其中。剧本中的循环基本就是这样,先是从一个人开始,然后他的影响可以波及其他人的déjà

vu(既视感)。循环的发生与记忆的接续并不相干,但一个人若要意识到循环必须需要记忆的参与。关于事情的过程大抵如此,现在可以重新回到大家的讨论了。

地界基本承认循环并认定了déjà

vu的存在,但是否存在记忆的“强接续现象”(我们通常认为déjà vu是一种“弱接续现象”,它的强度取决于个体之间的灵能差异。以下简称“强接”和“弱接”)则一直有争议。所以,关于这个事件的分析会有两种视角并行于大家的讨论。为了能让你更清晰地领会他们的思路,我选择把这两种视角分开讨论,首先谈谈大家比较熟悉的强接。

在强接中,循环的起点和终点一般来讲都落在他在飞机的时段中,即使超出这个时段也不会太长,这能让他做太多事而不至于怨声载道。如果起点在登机之前,他也完全可以不坐这架飞机,除非他在经历多次循环后发现自己似乎不得不亲临这架飞机——秘密多半也在这架飞机上,这都迫使他要阻止这架飞机起飞,以尝试能不能打破循环。至于成功与否,只有他知道。飞机被内部攻击的概率极小,如果存在,他完全可以现场对质,除非是在发现这些都无计可施后。“第六次循环”是一种麻瓜的修辞,可能更多也可能更少。有人认为他可能是做预知梦了,这个解释可信度较高。如果梦的真实感足够强烈,确实也能成为他行动的依据而无需经历循环。一个人即使拥有再强的déjà

vu,也是不可能在现实中期待循环的。当一个人对未来死亡的感知突然打破临界值时,就不可能轻松地相信过去的记忆,还能慢悠悠地思考最佳方案,而是赶紧想尽一切办法先在这个时空中活下去。他的歇斯底里透露出的是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绝望,至少他当时深信这一点。如果说在前面的循环中他已经隐隐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也不足以支撑他去记下乘客的姓名信息云云。他也可以试着记下自己的机票编号来自证这一点,但如果这么做就已经说明这个念头已足够强烈了,麻瓜们一定会使劲摇头把这些想法从脑中甩掉的。认为自己可能会死和确信自己会死或许存在程度的差别,但表现到行为上必然只能是一个极端。如何才能让一个人相信自己已经死过好几次并驱使他去主动探索原因?它要求一个难解的死局,这也是为什么像《开端》这样的剧本会把角色置于困毙的死亡空间之中。电影一定会要求戏剧性,但现实不必然有。如果循环的起点发生在半空中,我们或许能看到他做出很多只有身处在循环中才能解释的事。很可惜这件事并不是,他也做出了所有麻瓜最终会做的事(喊停飞机)。

我们一般认为循环的终点发生在飞机上,这也是他喊停飞机最直接的动因(这里我们不用“动机”而作“动因”,是因为“动机”常表人的主观目的,而动因则代表事物的客观推动力。我们一直假定在此次事件中循环确实发生了)。

如果循环发生在下机不久后,以至于让他产生了“如果我坐这架飞机,我就会在下机不久后被车撞死,走路被东西砸死,各种死。只要坐上这架飞机,死神就已经傍上我了!”要让已经坐上飞机的一个人确信这一点,那确实得死上不少次。不过这种死法远不如在飞机中出事那么紧迫,足以让人先产生了对déjà

vu的确信而思考出尽可能好的方案。

当然,也不排除这位麻瓜的灵性不足,或是他认为被警方拘留才是能渡过循环终点最安全的方法。关于死亡是否存在绝对因果,在地界也有一定争议,我们的主流观点是否认它的存在。

因此,在强接的视角中,我们认为循环的始末都发生在飞机上,这也符合他的描述。飞机确实出事了。可能是操作失误(异常磁场扰动的可能我们留待之后探讨),也许你会说他完全可以通过影响机组人员来尝试微调结果。还记得我前面强调过的吗?他在获得死亡确信的瞬间是不可能敢冒这个险的,这里不必关注“地心人”“马航”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是他千方百计喊停飞机而想出的自己理解之内的比喻而已。现在我们讨论只存在弱接的情况。

弱接的典型案例出现在《漫无止境的八月》。没有紧迫的死亡,而是舒适的长假。如果这发生在强接上,会是多么令人神往的循环啊!关于这些可以感慨得实在太多,还是赶紧回到讨论吧……相信循环的人肯定都会相信记忆的接续以及déjà

vu与循环的可能关联,因为这是观测循环的必要条件。

但相信déjà vu的人不一定相信循环,从而会把déjà

vu归入错觉的范畴,这时循环0次与10000次毫无区别。弱接相较强接更难准确设想。它会从哪一次起使人产生强烈的死亡确信?至少不像是第六次,他也不可能记清有多少次。他可能会在某一次偶然相信了那段似梦的记忆,尝试与身边一些人搭讪获取信息,然后期待能在下一次循环中加强这个信念。可是一到下一次,他又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循环发生在登机前,这种微弱的déjà

vu很难使他做出放弃的决定;如果循环结束于降落后,那么他是不大可能在飞机上发作的,除非他曾在飞机上见到一个强烈预示他死亡的déjà vu。关于一种对自己下机后才有的死亡确信之前已经分析过了,在弱接中的情况也相似。他会经历成倍于发生在前者中的死亡,以至于循环确信很可能先于死亡确信出现。

“飞机要出事”,那一刻他模糊的déjà

vu一定预见了什么。当他越来越强地意识到自己深陷循环却无法提取具体的记忆时,他会怎么做?这时他试图从自己贫乏的大脑里搜寻所有关于阴谋的解释。

他对这个可怕的循环并非一无所知,他只知道那些模糊的努力恐怕都一无所获。循环的终点可能不是一次次坠机,而是一次次跳脸……除非飞机停飞,否则他就永远躲不开那无处不在的梦魇。可能他在某一次甚至产生了地心世界的幻觉,那是1947年2月19日理查德伯德少将在北极上空看到的景象,而他甚至都没经过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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