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2024年,塔尔霍夫公爵领边境。
林中芳草萋萋,湖畔鸟语花香。
伊萨克拿掉反扣在脸上的《魔法史研究》,两眼发直。
三条钓竿直不楞登地戳在他挺尸的躺椅前方,随意得让人怀疑水面下的鱼线其实已经缠一起了。
湖面上泊着水鸟,时不时把半截身体扎进湖里捕鱼,将猎物吞下肚后还朝着伊萨克尕尕地叫,好像在嘲笑愚蠢的人类。
伊萨克不睬,拨弄了两下钓竿,怡然自乐。
打从王都跑路,窝在边境自力更生已经有五个月了,整天采采蘑菇种种菜,偶尔打个猎,日子过得还蛮舒坦的。
望着蓝天上的流云,他昏昏欲睡地想。
原名李聚的他是个转生者,有着成为冒险家、受封勇者衔名后击败魔王,这公公又式式的往日曾经。
至于身为救世英雄为什么没在王都鲜花着锦,就说来话长了。
他游历大陆、讨伐魔王的那段日子就是一本厕纸轻小说,还是没什么看头的那种。因为他太佛系了,又讨厌寿命论那一套,导致没有任何大众喜闻乐见的恋爱元素在剧情里延展。
功成名就后返回王都述职,被国王封官赐爵,这很正常。
国王要嫁公主给他也很正常,联姻嘛,封建社会的贵女就是干这个的。至于他没同意那是另一码事。
可国王从伊萨克队友处得知他的小强体质后,就开始拐弯抹角地跟他打听怎么长生不死。
这就不正常了。
伊萨克每每想起这事也很无奈。
心说我永葆青春百病不侵还能自愈,是因为转生前女神给开了金手指,怕我在异世界第一天就因为乱吃东西暴毙。
上哪给陛下弄同款去?找辆泥头车请他死一死?
怕是前脚说出来,后脚堡主们就开始比谁绣的黄袍好看了吧。
于是他选择跑路。既然头天胸口挨了一刀还能活蹦乱跳这种屁事都能在第二天传得人尽皆知、惹人嫉恨,那还是别跟这帮用你时笑嘻嘻,事办完了mmp的势利眼玩为妙。
当初,看到那封措辞恳切、字里行间都在暗示一家人千万别说两家话的亲笔信第一眼,他就明白了自己如果不想造反,最好有多远跑多远。
这是应付想长生不老的帝王的不二法门。既然他清醒的自我认知不允许他忽悠国王吃铅丸子然后取而代之,那就别犹豫了,听老祖宗的准没错。
怀着如此这般的想法,对帝王厚黑学深感厌烦的伊萨克挂印封金,连圣剑都打了个捆包丢进了那位公主的闺房。
反正那玩意就是个象征。消灭魔王的最后一击靠得是用法术和它对波。
魔王站左边。
据传他走后,朝野上下很是争论了一阵子。某些贵族提心吊胆,勇者冒险时就总是打抱不平惩恶扬善,要是让他跑出去当游侠天天这么干,老子怎么欺男霸女?有资格在金橡木大厅面君的手底下没有几处黑产。
但无论他们怎么想,现在这些琐事都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了。
伊萨克翻下躺椅,随手搂了根草茎叼在嘴里,慢悠悠地往回走。
至于钓竿就放那吧,身为饿不死的人,一切跟努力沾边的活动对自己而言都是生活中的调剂,过程大于结果。
护国公爱谁当谁当,圣剑爱选谁选谁。等过个三五百年谁还认识谁啊。
……
伊萨克回到自己的林中小屋,才发现走的时候房门没关严,养的鸡正在屋里一边溜哒一边满地拉屎。
“唿什,唿什……”
他吹着口哨驱赶,没什么用。直到抄起倚在墙角的木棍,母鸡才咕咕咕地扭着肥硕的屁股,带领一群鸡仔跑走。
鸡鸭都是散养的,伊萨克从不去管它们。偶尔溜达得远些,脱离了小屋周围那突破天际的强者气息庇护,就会被野兽叼走一个两个。
有意思的是,久而久之它们就不往远走了。在附近的灌木丛里刨食时,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缩起脖子往小屋方向跑,一天下来运动量很大。
养些鸡鸭偶尔就能打打牙祭、去周围的村庄换些东西,隐居归隐居,不意味着伊萨克愿意辟谷过日子。
这方小天地也热闹了很多。他总是能感知到附近有魔兽正盯着这些嫩肉流口水,蹲守了一时半刻后,见猎物压根没有远离小屋的意思就恼火地离去。
可谓是生机勃勃。
清理完一地鸡毛,挑头看看时间还早,伊萨克决定煮一锅蘑菇汤来吃。
出去用几方板石、一捧枯枝搭了灶,威力削弱了几十倍的火球术随手甩在里头,将五颜六色的蘑菇清洗干净下进锅里,看它们在加了牛奶与肉的汤底中咕嘟。
还在冒险时他就发现了,异世界的某些毒蘑菇味道非常鲜美。他赶路时遇到了就会收入囊中,制成料理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炫完,成为无数冒险者心目中的硬核狠人。
“牛奶没剩多少了啊……”
酒足饭饱后,望着脚边见了底的铁皮桶,伊萨克犯起了嘀咕。可能是因为产能低下的中古世纪没法搞育种,异世界的乳食比老家更不耐贮存,哪怕已经用冰魔法附魔了容器。
至于养奶牛,他知道在这深山老林里给大牲口找能下奶的精饲料会折腾死自己,为了口吃的实在犯不上。
一小时后。
伊萨克啃着奔行中顺手摘的野果,满眼好奇。
他此时正和一群村民围在打谷场的空地上,一身庄户人家的衣衫不显山不露水。空地中央放着一个木笼,被捆住手脚塞进里面的亚人少女倔强地向围观者发出阵阵低吼,却因为那身破烂麻衣下满身伤痕的重压,听起来更像是悲苦的呜咽。
犬耳,金瞳,这不苏法尔那边的狼女么?有点意思啊。
伊萨克直直地盯着遍体鳞伤的亚人少女,对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主要是她胸口部分明晃晃地戳着个奴隶烙印——绝对是新烙的,这种印记过了一个月左右就会积淀成紫黑色,而少女身上疤印的疤印是暗红色。
“老哥,这什么情况?”他乐呵呵地跟身边的村民咬耳朵。
村民转头,见跟自己搭讪的是那个经常拎着猎物干肉来村里换牛奶的小伙,也没拿他当外人。嘟嘟囔囔地道:
“嗨,一个逃奴。昨晚上摸进村偷东西,让狗发现了呗。逮到她后就关在这里头。”
“啧啧。胸前还真是奴隶烙印…哎,我记得亚人不是已经翻身了来着?讨伐魔王的勇者小队里就有亚人,不都说她向国王求了恩典么。”
伊萨克貌似无意地点着脑袋,但心里多少带点疑惑。当初娜兰扎那丫头跪在国王面前说不要钱不要官,只求兄弟姐妹能有口饱饭时,他就站在后面瞎感动来着。
“对,对,有这么一回事。禁止亚人奴隶买卖的告示贴过来时,沃伦家的小子还张罗着要讨个亚人老婆,让他爹一顿好打。”
“然后呢?”
“然后?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啊,咱这小地方,陛下哪想得起来。年轻人多进城见见世面,别舍不得那两个子儿。霍雷斯腾、白松城,周边那么多镇子……里头的人市不都开得好好的。”
村民一脸与有荣焉地拍着胸脯,好像他就是领主老爷本人。
伊萨克心说我还真没进过城,我在王都辞官后跑到深山老林里当野人,当得老开心了。
“也是,那这位大伙要怎么处置?”他抬手指了指木笼。
“大伙都说一棍子打死算逑。可村长有见识,说那个奴隶章是弗雷老爷家的……让我们看住了,他连夜去报信,说不准能得些赏钱。”
“弗雷老爷……霍雷斯腾的纳斯韦勒.弗雷家?”
“哎呦,可别直呼贵族老爷的名字,你这后生,这坏习惯得改!否则小命容易丢!”
伊萨克闻言笑了笑,不再作声。
又过了半个钟头,他拎着重新满起来的奶桶,在打谷场饶有兴趣地看俩小屁孩拿着木棍往笼子里戳。
他的强化视觉清楚地看到被骚扰的狼女抬了抬眼皮,见是两个孩子便继续假寐,只是身体的颤抖和唇下时不时透出寒芒的犬牙尖锋出卖了她并不平静的心绪。
这种寡淡的娱乐持续到一声鞭响在村口处炸起。
伊萨克转过脑袋,见一辆马拉的板车慢悠悠地趟了过来。车夫穿的短衣上印着弗雷家的徽记,一双眼睛白眼仁多黑眼仁少,镶到了脑门顶。让人看了很想在他走的路上垫两坨牛粪。
至于村长,一个很和善的白胡子小老头像鹌鹑似的随在板车旁边,胯下的骡子累得呼哧带喘。看嘴角白沫的浓度,伊萨克认为村长现在就可以考虑贵族老爷给的赏钱够不够再买一头了。
车夫下了马就开始对村民吆五喝六。伊萨克捏着下巴,看得啧啧称奇。当初顶着勇者的名头走到哪都被礼遇有加,世界参差感受得比较宏观,合着一个暴发户府里的奴才都能这么威风。
而笼子里的狼女看到板车后瞬间炸毛了,开始拼命撞击笼栅,呲起犬牙朝车夫咆哮。
“魔鬼、魔鬼!!!”
车夫被狼女用通用语发出的怒吼吓了一跳,当即提起棍棒咒骂着走过去,朝笼子里猛捣。伊萨克清楚地看到有一棍正中狼女肋下,挨了这一记的她直接软倒在笼底,痛苦的呜咽声再次断断续续地飘进了伊萨克的耳朵。
木笼很快就被装上板车运走。在村民们“老爷怎么把笼子也拿走了”的惋惜声中,伊萨克低头瞅了瞅扬长而去的两排车辙,若有所思。
“可怜啊,娜兰扎。你真是可怜又可悲。”
村民们见已没有热闹可看便三三两两地散去,只剩他拎着奶桶戳在原地。
“嗳,我突然想起来了,你重获自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刀挖掉了带奴隶印记的那块肉。”
“她会不会也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