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雷斯特,纳斯韦勒邸。
“可恶、到底是谁干的……!”
纳斯韦勒家现任家主、弗雷.纳斯韦勒在书房中暴戾地呵斥着,来回踱步。他脚下华贵地毯上的茶杯碎片无声地彰显着一场余韵未歇的狂风暴雨。
有个娇小的女仆匍匐在一边,浑身哆嗦着用鲜血淋漓的手收拾这些残片。
或许是因为女孩拼命压抑着、因而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过于恼人,弗雷恼怒得扭曲了的嘴角抽搐两下,想也没想地扯过旁边书架上的一本书,朝她扔了过去。
“滚开!”
似乎是因为他激动得连瞄准都没有,直奔后脑去的硬壳书在半空中就撞到了门边的衣帽架,理所当然地失了准头,“哗啦啦”地坠在女孩身旁。
“噫啊……?!”
后知后觉的女孩跌坐到了地上,簸箕里的垃圾撒了一地。
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才发现老爷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扬起了巴掌,狰狞的面孔宛如恶鬼。
“我让你滚开,别在这里碍眼,你没听见吗?!”
女孩抱住脑袋,预想中的殴打却迟迟没有降临。
她惊惧地抬起头,发现书房的门不知在何时打开了,一位哪怕是在室内也全身披挂的金发女骑士昂然的身姿像是钢浇铁铸般,紧攥住了弗雷老爷的手腕。
“去治伤。”
女骑士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仆跑走,才放开弗雷那纤细得她一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任由他如同毒蛇窥伺的视线来回舔舐自己的身体。
“第二次。”
“因为这群蠢货的疏忽,那个奴隶在一周前第二次逃走了。这里是边境,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她现在说不定已经跑到长耳朵的地盘去了。”
贵族活动了两下手腕,恶狠狠地瞪着女骑士,他随手捞过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已经委托了冒险者去搜集情报,有关加强家族下属产业护卫力量的安排也……”
弗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哼,打断了女骑士的汇报。
“冒险者公会?那帮老鼠但凡能有一丁点在正事上的能耐,当年的霍雷斯腾也不会变成那个鬼样子。”
“……大人,事涉烈士的名誉,我必须对您言论中的不当部分予以纠正——当年每个能拿动武器的人都要上前线,公会成员当然也没有例外。而且在城市最危急的时刻,他们打出了一场漂亮的巷战。”
这位家族骑士在时提到“烈士”时骤然散发出的凛冽气质令弗雷一滞。恼怒、无奈乃至于嘲讽,年轻贵族脸色变换数倾,才长出口气,貌似混不在意地摆摆手。
“一群沽名钓誉的投机客罢了。如果躲在臭水沟里捡漏也叫作战的话,市政厅的先生们是不是还得给老鼠和流浪狗发兵饷?”
他冷笑着摇摇头,信步到置衣架旁摘下镶金嵌银的披风,回望女骑士的眼中郁结出了化不开的阴霾。
“我的辖下出现了无视贵族家徽、使用弩箭这种军器劫掠的危险分子。我没兴趣听你辩驳这究竟是谁的失职,我只希望等我从市政厅回来时,你这个家族骑士已经有了保住所有人脑袋的办法。”
“访问团已经从王都启程了。好好记住,要是殿下在边境公爵领里出了岔子,谁也救不了你们。”
女骑士垂首不言,侧身为自己名义上的家主让开道路。
但她被金发遮掩的神情依旧冷静、锐利。
马屁股上的那支箭她看了,箭头上的倒勾和置药槽极其阴毒。不像军队中的型号,以遇刺的名义给边境活跃的刺客、盗贼行会去了问责信,他们也都是赌咒发誓地承诺绝非自己所为。
只有一点可以断定,那支箭和搭载它的发射器不可能是什么人都能持有的。
“这支箭的箭头是用秘银打制的!您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把法杖与魔法武器中最珍贵也是最重要的一种材料做成箭头,然后射向一匹马,甚至没有附魔、只当成普通弩箭在用!凶手是有钱没处花吗……?!”
她在心中反复咀嚼着公会鉴定师的评判,无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这柄外形仿自圣女佩剑“布尔特根之怒”的迅捷刺剑,已经伴她度过了十个年月。军人世家出身的她憧憬着那位据说已经活了三百年的圣女,渴望同她一般保卫王国与人民。
骑士再一次发誓,绝不容许自己的梦想与荣誉蒙尘。
……
伊萨克现在就觉得自己真是有钱没处花。
无所事事的露娜这几天一直在外面狩猎。她不会用弓箭,空手捕猎时虽有人狼族的压制力,却没有跟着猎物钻洞跳涧的灵敏体型,面对那些和魔兽斗智斗勇得成了精的猎物只能徒呼奈何,每日收获寥寥。只好转移目标,提着篮子猛挖山菜。
今天在库房里发现一捆咸鱼后她才高兴起来,找到伊萨克要包揽今天的晚饭,说自己流浪时没少偷这玩意果腹,因此对烹饪它们颇有心得。
望着那个篮子里奇形怪状的菜根,伊萨克认为露娜此时的心态应该类似于军训回来非得给家里人露一手的兵王,便顺其自然了。
任由露娜叮叮咣咣地在后厨折腾,他只觉得那里像是在打第二次人魔战争。等人狼少女阳光明媚地端出一盘子油腻皲黑的不明物体时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你说我当初决定隐居就隐居,非得买这玩意儿回来干嘛呢?
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后,他放下餐具,朝对面一脸得色的露娜拱了拱手,显得非常有家乡情怀。
他的佩服绝无半点阴阳怪气的成份在里头。当年把魔将的毒蜥煮了吃也没啥感觉的人,如今在吃一顿饭时久违地想要呕吐,这让他在这自己无所事事的日常中找到了很有分量的现实感。
因此他决定不去计较,屏住呼吸三下五除二地吞掉面前盘子里的东西,就出溜到一边捧着茶杯发呆。一副身体和心灵都大受震撼的戚戚然模样。
“你意欲毒杀王国的守法公民,这是违法行为,我要检举你,然后用赏钱再去买一些咸鱼,好东西都让你糟蹋了。”
露娜面无表情地搓洗着盘子,不理会身后那像是索命幽魂般的碎碎念。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已经明白了伊萨克这个人其实又懒又矫情。不过自己作为吃白食的根本没资格说这个话,因此她决定等如果有人点出这个事实,自己再上去撕烂他的贱嘴,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赞同。毕竟恩人在隐居,肯定不能泄密不是?
“话说,你考虑好没有?”
搓洗的手顿住了。
急促地喘息了两下,人狼少女的眼睫在光洁的圆盘中投下两片欣长的倩影。
“……我不知道。”
“那天,你说过这里并非是我最好的归宿,可即使离开这儿,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搁置杯盘时发出的磕碰脆响,在身后之人难捱的缄默中变得清晰可闻。
“你们的王,不是已经承诺今后不再迫害、虐待亚人了吗…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将最后一枚盘子塞进橱柜后,少女回过头。
眼中那位毫无预兆地陷入了沉默、并一直维持着沉默的青年,背影依旧挺拔且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