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幅员辽阔的联邦国土中,靠近北方冻土,人烟稀少的荒地上,有一座特别的监狱。
这座监狱占地广袤,其中关押的犯人数量却十分有限————那些都是在犯罪者中万中无一的,穷凶极恶之徒。他们所犯的累累罪行,统统是用死亡也无法抵偿的,常人甚至难以想象的恶劣行径。
囚犯被常年关押在仅属于他们个人的单人囚室。除了每个月一小时的放风时间和定期更换囚室的过程,不被允许离开这间只有三平米的小屋。每日定量供应维持生命体征最低标准的食物和水分,除了固定在门上、从送餐口进出的餐盘,没有额外的东西能够进出囚室。房间完全隔音,除了每天固定时段广播的法制内容,囚犯再也得不到一点外界信息。在刚被送进这座监狱的第一个月里,七成以上的犯人就会被无聊和闭塞逼疯,并尝试自杀。只是这间六面全都由厚实的硬质橡胶完全包裹的囚室,就连撞墙都很难达成自杀的目的。最多的状况是,在被脑震荡和颅内出血折磨了整整半个月后,在得不到任何治疗的情况下被病痛杀死。
在监狱中执勤的警卫,也都是需要和死亡打交道的武警和士兵。他们最长也只会在这座监狱连续执勤三个月,作为执行特殊任务前的适应期,或是特殊兵种培训的一环。执勤期间他们也几乎不会与囚犯有任何交流,更多的还是和那些被监控确认死在囚室中的尸体打交道。
联邦之所以要设立这样一座监狱,还要源自于很多年的一次立法会上,一位法学教授与执政官之间的辩论:
“死刑不该是法律量刑的上限。”教授这样提议。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教授?”执政官对教授的提议提出质疑,“在你看来,还有什么能够比死亡,更能惩罚一个人的罪孽,安抚受害者的心灵呢?”
“请问您有子女么,执政官先生?”
“有。”
“您的子女有子女么?”
“很遗憾,虽然我很期待,但似乎他们还没有这样的计划。”
“您的父母还在世么?”
“是的。你想说什么,教授?”
“假如,我是说假如————”教授稍稍顿了顿,换上了严肃的脸孔,用不含情绪的语调继续说,“假如我当着您的面,将您的父母、子女依次杀死,分尸,然后丢给一群饥饿的野狗撕碎吞食,最后只留下一滩血迹和碎骨的残渣。在我被法院定罪的那一天,如果有比死刑更高的刑罚,您是否会期望我被判处这样的刑罚呢?”
“——————会,我想会的。只是,我很难想象,还能有怎样的刑罚会比处死这个残忍的凶手,更能使我赶到安心。”
“仅作为一项提议,执政官先生,我们可以剥夺这个凶手的人权。”
人权,生而为人天然带有的权利。在联邦的宪法中可以找到相关的定义和描述。
“你的这项提议,恐怕和宪法的精神相悖了,教授先生。”
“仅仅是一项提议而已,在升级为实际的法律之前,关于它的讨论不存在与其他法律条文在理法上冲突的情况。”
执政官稍稍想了想,似乎刚刚这位教授所假设的那番情景对他的刺痛有些太过强烈,执政官现在对这项提议也有着相当程度的兴趣:
“请继续。”
“谢谢。在人类的社会中,时常存在这样一种状况:
人们做好事,是不一定会获得报偿的;而做坏事,也不一定会受到惩戒。这是一个十分糟糕的状况。如果这样的状况持续发生,或是在社会面上扩展到相当程度的范围,会让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做好事与做坏事并没有什么分别,然后选择不再做好事,并且不介意做坏事。
社会道德的败坏和沉沦,基本上也是这样发生的。而我们这些立法者不断订立调整法律的目的,也是为了防止这样的状况发生。
做好事的报偿总是没办法有效给予,这是我们执政体系的局限;那么做坏事的惩戒就一定要十分充分。
对于一个连续杀害十个无辜群众的凶手,用杀死他的方式,似乎并不能让我们觉得,这样能够让他赎清罪孽。
至少在人类社会的范畴内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您想表达什么,教授?”
“回到刚才的假设上————如果杀死您亲人的并不是我,而就是那群野狗,我想对于您来说,除了将那些吃人的野兽全部杀死,不会有更多关于复仇的想法了,对么?”
“————我想,是这样的。对于遭遇野兽这种事,我大概会更多地将这当成是某种自然灾害,除了心痛和惋惜,更多的只能是无奈。”
“这便是我如此提议的初衷。剥夺这个凶手的人权,不再将其视为人类。对于这类非人的存在,以死刑作为最高量刑才合理,也才更能被人们在情感层面上接受。”
“那样不就只是用这种说辞和想法,来安慰我们自己而已吗?只要在社会认知和舆论层面进行适当引导就能达成的效果,没有必要上升到立法的高度吧————”
“并非只是想法。毕竟在剥夺人权之后,很多事就可以做了。比如,只是举个例子,比如枪决的时候不再顾虑被执行者的感受,将现在蒙住头抵住后脑的射击行为,恢复成相隔二十米从正面开枪。五分钟一枪,直到确认被执行者确实死亡为止。”
听着教授的描述,执政官有一些恍惚,似乎眼前这个教授的内心,也有着不被视作属于人类的部分。
“这种不人道的行为我个人实在很难认同。这和古时候那种用来折磨人的酷刑没有分别。你这样提议的意义在哪里呢?”
“法律中对违法者进行强制处罚的意义在哪里呢?执政官先生,您似乎问了一个不需要被回答的问题。严刑峻法不是为了让事后进行的处罚本身有意义,而是为了警示世人,不可以违法,否则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现在提出的这个代价,未免太过残忍了————”
“在习惯了这样稀松平常的生活环境的时候,的确如此。可执政官先生,我们还是回到之前提出的那个我们都不希望发生的假设吧。对于将你亲人杀死的凶手来说,这个执行死刑时稍显复杂的过程,是在心理上对凶手犯案前的另一道枷锁。至少换做是我的话,就会对死亡时将要经历的这种痛苦有所顾虑,从而重新考虑是否要让自己落入这样的下场。”
“就算是这样————被绑在木桩上间隔射击的那个,终究是人啊————”
“如果我的提议可以通过的话,那就只是一个被剥夺了人权的非人类。或者你可以这样认为,对于一个已经被判处死刑的人类来说,我们或许应该以看待死人的目光来看待这样人。还是您觉得,死人,也依旧应该是享有全部的人权呢?”
“——————”
“当然,我也能想到许多这其中的害处和隐患。毕竟人道主义保护的也不是那些做出非人行为的衣冠禽兽,而是必须要和他们产生交集的普通人的心灵。
剥夺人权作为比死亡量刑等级更高的刑罚,只能适用于那些量刑累积超过死刑的刑事案犯。并且,普通人与这些人的接触也需要被严格限制。针对被剥夺人权之后的具体处置,也还需要考虑得更加仔细,具有可操作性才可以。”
基于这样的提议,这座监狱诞生了。
其中关押的那些囚犯,也都是被处判剥夺人权的特刑案犯。在监狱外的所有人看来,那其中被囚禁的,全都是对人类没有益处的毒瘤和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