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敲窗人的竹竿敲醒的时候，希珀丝下意识一个鱼打挺翻了过来，摇晃着下了床，站在软毯子上看了一眼天色。
时候还很早，但考虑到要出远门，就没那么早了。
少女用力揉了把脸，顶着昏沉的睡意套好衣服，踩着拖鞋推门出了房间。
然后，她听到了烧水的声音。
惊疑之余，她定了定心神，扶着扶手下了楼——然后就看到了特薇娅正踮着脚，动作娴熟地，将一壶热水倒进洗脸盆里。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家这些日用品位置的？
“醒了？”小龙娘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道，“快点洗脸，一会还要赶车。”
希珀丝没提出反对意见，但内心早就想吐槽了：为什么这种居家的属性会出现在这么有威严的小女孩身上？
“……谢谢。”
她深吸一口气道。
“从你口中听到这两个字还真不容易。”
希珀丝接过毛巾，抿了抿唇，用了尽量缓和的语气：“我向来还算有家教。先前对你无礼，一来是因为你与我们立场对立，二来是因为你上来咄咄逼人，想要我接受我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但我昨晚从机关那里知道了另外的消息，所以猜想你或许别有用意。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再像昨天那样不讲情面。”
“等我弄清楚情况以后，再做判断也不为迟。”
说完这段话，她一边将毛巾浸入温热的水中，一边平静注视着露出略微讶异的银发小龙娘。
水温很舒服，少女想，龙对温度的感知也和人类近似吗？
“明智的选择，”特薇娅轻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让希珀丝看到她的神情，“总之，快点做好准备，不要耽误时间。”
希珀丝颔首，没再接她的话。
等到准备停当，赶到车站的时候，天已将亮。
枫堡在王都伦德赫的东边，也是王国皇家科学院的所在地，坐星能列车过去，颇需要些时间。
车站的候车厅里坐着些身穿深绿色开领样式，头戴同色檐帽，足蹬军靴的陆军军官，看上去是准备赴任北方前线的作战人员。
同北方的兽人爆发又一次战争，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但时至今日，人类的底蕴已经远超过空有蛮力缺乏生产力的兽人，战争的结束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买完早餐回来的时候，戴着金丝圆框眼镜的黑发少女看到特薇娅正打量着那些军官。
她正想开口，小龙娘就转了回来，冷冷道：“……人类确实不容小觑，即便是我，也不得不认可这份底蕴。”
“你指什么？”
“几百年前，人类还没有这么大的城市，在北方兽人的入侵中节节败退，”特薇娅冷着眸子，“可是到了现在，几个月前，面对兽人的再一次南下，他们已经能组织起相当规模的军队，实现总体动员了。”
“所以我有拒绝你的底气，”希珀丝递给她一只油纸包，“早餐。给你的。”
“那你还想讨好我？”特薇娅皱起眉头。
“我不是在讨好你，”希珀丝平静道，“既然你有意长期待在我身边，那我也不会小家子气到与你剑拔弩张。”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我会一味退让底线，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喜欢不讲原则的人。”
特薇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不甘，但仍盯着她看。
希珀丝：“牛肉馅饼。没下毒。”
“我讨厌你说话的态度，希珀丝，”特薇娅冷冷接过她手中的纸包，“你在试图平视我。”
“难道要我贬低或者奚落你你才会满意？”希珀丝皱起眉头。
“人类对我们这些外族不都应该这样吗？”银发的小龙娘冷哼一声，“只有长相相近，且科技发展程度互有高下的精灵才被勉强划入文明的范畴，而我们这些只会使用蛮力的种族则被视作未开化之辈……你身边的人不都这么想吗？”
希珀丝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我无意与你交恶。”她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
“我则恰好相反，”特薇娅冷眸瞥她一眼，“你不恨我，就是对我的不尊重。”
少女被这一番话怼得有些胸闷：什么叫不恨她，就是对她的不尊重？
意思是如果恨她，她还会感到感激不成？
“我谢谢你还能恨我”……难道她会说出这种话来？
简直不可理喻。
她压下火气，看着身段娇小的银发女孩动作熟练地揭开纸包。
“小心点烫。”希珀丝下意识地提醒道。刚刚出炉的馅饼温度不低，长时间拿在手里并非什么明智之举。
然而，完全出乎少女意料的是。
像是没事人一样。
面对手中的发烫纸包，矮她一个头的小女孩只是熟练地歪头，捏了捏耳垂，而后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馅饼。
俨然是长时间在人类社会里生活过的模样了。
希珀丝看着她的侧脸，看到她的神情不自然了片刻，似是压了压嘴角。
“……还不错，”银发的小龙娘漠然点评，复又瞥她一眼，“你以前买过？”
“出差的时候常买，”希珀丝愣了愣，“怎么了？”
“……你在车上不吃其他东西？”
希珀丝想起原主的记忆，如实摇了摇头：“没有。”
她看着特薇娅的面色阴沉了几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不吃饭吗？”希珀丝皱了皱眉头，“要么是路上要处理的文件太多了，没时间吃，要么是累到没心情吃……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想，特薇娅总不能是在变相地关心她，要她好好吃饭吧？
这很明显不对吧？虽说小龙娘背后的所思所想有些可疑，但应该也不至于这样才对。
如果这么自作多情地自我感动，恐怕被她嘲笑还来不及呢。
“我原本以为成为索兰家的养女之后，希珀丝小姐会有几分贵族的气度呢，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个疲于奔命的工薪阶层，”果不其然，特薇娅抱起胳膊，冷笑一声，“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在你为大人物们忙前顾后的时候，他们可都在贪图享乐呢。”
希珀丝听到这话，本想生气，但她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当前的目的是问出自己“曾经是谁”，所以她只是攥了攥拳头，便潦草忍住了回怼的想法。
“什么叫‘成为索兰家的养女之后’？”她看着远处驶来的最新式星能列车，皱着眉头反问对方，“我在来到意兹尔之前又是什么样的？”
意兹尔是王国的名字。
然而面对这最关键的问题，小龙娘只是冷冷打量了她一眼，朱唇轻启：
“无可奉告，我亲爱的小姐。”
希珀丝呼吸一窒，旋即面色阴沉起来。
面对对方嘲讽身为打工人四处奔命都没有生气的少女，第一次感到了由衷的恼火。
她已经让了步，并且强调了自己的态度，对这位不速之客还有所示好，算得上是十分客气了。
但特薇娅似乎完全不打算领她的情，反而依旧是这副模样。
她到底想干什么？
“你真的……很难不让我讨厌你。”希珀丝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
“我生来就不是为了讨别人喜的，希珀丝小姐。”
而特薇娅只是淡淡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