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被乌云遮盖，似乎今晚要下一场大雨。
伦丁尼姆近日格外繁华，传闻上议院的常务会议将要召开，求人办事的富商贵族和打算告状的蒙冤者纷纷去往首都，而这片雨云似乎是随着人群来到了这座城市。
大剧院的门前也是车水马龙，票贩子们挥舞着演出票高声叫卖。聚拢的乌云无法阻止攒动的人群涌向剧院。
今晚将上演《火蔷薇的君王》的第三幕，这是联合王国最负盛名的历史舞台剧，分为三幕，完整地展现了克莉丝王传奇的一生。这场剧正是票贩子们发财的好机会。
眼尖的票贩子快步跟上了一位身着黑色大衣的少女。
她穿的是克俄柏局的制服，在闹市区穿这种衣服的人，要么是刚被转化成吸血鬼的愣头青，要么是那种工作狂，他们往往不怎么来剧院这种场所，大概率是没票又没钱。
“哎呀，小姐，您是不是还没搞到票呢？一看您这气质就知道是冲着沙拉曼德女士的演出来的！这场演出的预售票早就一扫而空，一般人想搞张站票都难如登天！不过呢，您今天的运气可真好，我这儿正好有张票，位置还在第二排中间，绝对的黄金座位，观剧体验一流！”
“谢谢，我有票。”克莱尔将一封拆开的白信封晃了晃，露出其中的金色戏票，那是大剧院的贵宾票，只有富商贵族才有资格弄到手。
“失…失礼了，夫人，贵宾通道请往这边走。”票贩子慌张地鞠躬，给克莱尔指明了道路，他可不想冲撞了什么大人物。
克莱尔叹了口气。她并不是真想来看历史剧，而是西比尔提及，有位贵人想要见她，那位贵人是西比尔的盟友，或许能在即将来临的听证会上为她提供关键的支持。
这张贵宾票正是那位贵人送来的，还特意叮嘱克莱尔要穿着克俄柏的制服来。来看剧的人往往都是礼服正装，虽然克俄柏的黑色大衣没人敢拦，但也让克莱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剧院的屋顶至少有二十米之高，为声音提供了广阔的回响空间。
前方，金碧辉煌的巨型舞台映入眼帘，舞台两侧，精美的壁画描绘着古老的神话传说。
克莱尔踏入剧院二楼，贵宾席高踞于此处，整片剧场一览无余。贵宾席都是丝绒座椅，克莱尔落座之后，就有侍者托着香槟前来问候。
克莱尔的周围只有一位邻座的女子，披肩的红色卷发如同火焰般耀眼，蓝色的眼眸深邃而冷冽。
克莱尔心中暗自思量，想必她就是西比尔提到的贵人，这位女子并非她所熟知的伦丁尼姆高官之一，却散发着一种不容小觑的威严。
红发女子似乎察觉到了克莱尔的注视，微微侧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克莱尔小姐，听说你将在听证会上有一番精彩的表现。”
克莱尔轻轻点头，眼神坚定：“是的，在听证会上，我会揭露肯特暴乱的真相，我不会接受虚伪的封赏。”
红发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早已预料到克莱尔的回答：“这样做固然勇敢，但鹰派的人若是被你激怒，会不择手段地揭露你身份的秘密。”
克莱尔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她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即便接受了那份功劳，鹰派同样会找到理由将我调离克俄柏局，到那时，我的秘密依旧难以保守。与其如此，我宁可正面迎击，大不了鱼死网破。”
红发女子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赏：“你果然如西比尔所说，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鱼死网破并非唯一的出路。”
克莱尔紧紧盯着红发女子，声音微颤：“您的意思是？”
红发女子微微一笑，却并未直接回答克莱尔的问题：“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既能让你免于鹰派的掣肘，又能让你不再单纯依赖西比尔保护的机会。我还能帮你实现你的愿望——回到南陆，去见你那位朝思暮想的小公主。”
克莱尔的心猛地一紧，她从未想过有人能洞察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她沉默片刻，最终开口问道：“……你究竟是谁？”
正当克莱尔准备进一步追问时，剧院的灯光骤然暗下，音乐声缓缓响起。
红发女子轻声说道：“嘘，先看剧吧。”
金红色的大幕缓缓拉开，仿佛揭开了神话的画卷。
舞台上，火焰与光影交织，旧都阿格特的城堡在熊熊烈火中摇摇欲坠。观众们被深深吸引，放佛那场改变北陆命运的战役在舞台上重现。
“吾的众战士啊，追随吾战斗至此，着实难能可贵。歼灭那城中的恶魔们，为这场大战带来终结吧！”
白发红瞳的圣王克莉丝，那激昂的话语如同雷鸣般响彻剧院，她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决绝。
扮演克莉丝的女孩，正是沙拉曼德家族的后裔，她的容颜仿佛复刻了那位传奇女王。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每一个眼神都充满力量，让在场的每一位观众都为之动容。
在阿格特围歼战之前，克莉丝率领诸国联军三度击溃魔王军，魔王残部选择据守阿格特的堡垒。而此时克莉丝的军队人数锐减，不再能支撑如此大规模的攻城战。
面对此等困境，克莉丝的战略勇猛而决绝。精灵法师展开禁飞法阵，透明的屏障在空中缓缓张开，将整座城笼罩其中；步兵军团则如铜墙铁壁般屹立，塔盾在阳光下熠熠升辉，他们手持长枪，将每个城门层层包围；法师军团站在高处，双手高举，火球与陨石如同雨点般倾泻而下，将城内的恶魔们淹没在火海之中。
舞台上，火焰与浓烟交织成一片末日景象，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剧院。
恶魔发出凄厉的哀嚎，从城门中冲出，试图寻找一线生机，却被长枪塔盾无情地推回火海。偶尔有魔族强者冲破战阵，但旋即便有火蔷薇旗下的英杰上前诛杀，如此循环往复。
人与魔的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金属碰撞的铿锵声，火花四溅，让观众们仿佛置身于那场真实的战役之中。
当克莉丝与她最精锐的拥趸们走向舞台中央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水神维妲、勇者诺艾尔、鬃首苏迪亚以及血族战士西比尔等英雄人物一一亮相，他们各自展现着独特的魅力与风采。
看到西比尔的扮演者时，克莱尔差点没笑出声，那竟是一位妩媚多姿的成熟女性，还穿着孔雀羽拖地长裙。而真正的西比尔是十五岁的模样，虽然在下属和小辈面前还算有威严，但在赫塔面前总是一副邋遢又爱逞能的形象。
克莱尔侧眼看去，那位红发女子似乎也在咯咯笑着。
幕布缓缓落下，预示着围歼战的最终阶段即将上演，观众们屏息以待，期待着那决定性的一刻。
当灯光再次亮起，幕布拉开时，城内的布景展现在众人面前，克莉丝、水神维妲以及勇者们与黑角黑翼的魔王展开了激烈的缠斗。
舞台上，光影交错，剑影纷飞，每一次攻击与防守都扣人心弦。尽管打斗场面略显夸张与简化，但那份紧张与刺激感却丝毫未减，让观众们仿佛亲身参与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最终，克莉丝以一招精准无比的剑术斩杀了魔王，第五次人魔大战至此终结。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与掌声，人们为这位传奇女王的英勇与智慧而喝彩。
紧接着，戴着三重冕的教宗扮演者为克莉丝加冕王冠，孪月鬃首和海伯尼亚国王则单膝下跪效忠，象征着联合王国的正式建立。
舞台剧自然少不了感情戏，虽然克莉丝终身未嫁未娶，但有不少历史学者都指出她和水神维妲有过一段感情，剧本也欣然采用了这种说法。
幕布落下又升起，这一幕有段克莉丝和维妲的双人舞。克莉丝身着男式礼服，维妲的扮演者则身着黑色纱裙，红色卷发如同火焰般旋转，她的蓝色眼眸中刻印着深情。
就在这时，克莱尔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她蓦然侧身看去，只见红发女子正微笑着看向自己，那标志性的红卷发和蓝眼睛无声地诉说着她的身份。
“终于发现了啊，”红发女子笑道，“我是维妲，你们口中的水神。”
克莱尔紧紧盯着维妲，心中的波澜难以平复。她从未想过，这位传说中的水神竟然会亲自出现在她的面前，为她提供帮助。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维妲女士，请您为我指点迷津。”
维妲微微一笑：“克莱尔，我所要做的和鹰派一样，但我会赶在他们之前，把你调到我手下做事。”
“您……您是要让我离开克俄柏局吗？”
维妲摇了摇头：“别担心，我不是向西比尔抢人。你的编制和档案依然会留在克俄柏，只是你需要在我的名下挂个职。”
克莱尔眉头微皱，心中虽有疑惑：“那么，您需要我做什么？”
维妲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自然还是要利用你的脸和身份。南陆的选帝侯大会即将召开，你的叔叔安东尼亲王、你的姐姐菲涅公主，还有那位佛洛拉公主，都是帝位的候选者。”
克莱尔听到这里，惶恐之中夹杂着一丝愤怒：“您要我公开身份，搅乱选帝事宜吗？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声音微微颤抖。佛洛拉是她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牵挂，克莱尔绝不能让她因为自己而陷入危险。倘若这世间真的只能存在一个佛洛拉，那么克莱尔会选择去死。
维妲轻轻用食指抵在克莱尔的唇间，示意她冷静下来：“别激动。我要招募的，只是一个长得像佛洛拉公主的吸血鬼，克莱尔·梵卓。你会用这张脸，成为小公主的暗子，在暗处协助她成为路西斯的女皇。”
掌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她们的交谈，剧院内的人们纷纷为舞台上的精彩表演鼓掌。
这是这场舞台剧的最后一幕，克莉丝的扮演者正站在舞台上高高耸立的塔楼上。
1713年，克莉丝在30岁的诞辰当天从王宫的高塔之上自杀身亡，在位时间仅13年，却将北陆带到了前所未有的辉煌。
有人说克莉丝的自杀是一场政变，她死后的几年里确实政界掀起了腥风血雨；也有人说克莉丝在大战时期受到了恶魔的诅咒，她在位时期一直在强忍痛苦，最终选择了自尽；还有些狂信徒声称克莉丝是艾因大神派下来的天使，在履行完任务之后回归天国。
显然，舞台剧选择了第三种说法。灯光打在克莉丝身上，将她的身影映衬得神圣无比。
“吾的子民啊，彷徨吧！
吾的子民啊，思考吧！
吾的子民啊，质疑吧！
尽情享受吾留给你们的这整个世界！”
她的辞世诗回荡在剧场内。
随着克莉丝像一只轻盈的银色蝴蝶般抓住绳索旋转升空，灯光渐渐熄灭，大幕缓缓落下。
观众们的欢呼与掌声交织在一起，喧闹声将克莱尔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维妲站起身，整理着青蓝色的裙摆，从邻座抱起一束迷迭香。
“好了，我该去献花了。”她轻声说道，似乎并不打算给克莱尔太多追问的时间。
克莱尔急忙拽住维妲的裙角，试图留住这位即将离去的水神：“维妲女士……”
维妲转过身来，与克莱尔对视，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是宁静的湖面，但又让人感觉那静谧的湖底沉着万千尸体。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佛洛拉吗？”
克莱尔的心跳加速，但她努力保持镇定：“……我是克莱尔·梵卓，从未听说过那个名字。”
维妲满意地点了点头：“答得很好，下次注意不要犹豫了。欢迎加入换生灵小组，克莱尔小姐。”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留下丝绒座椅上一脸错愕的克莱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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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罗妮卡·沙拉曼德推开化妆间的玻璃门，坐在镜子前轻轻叹了口气。
贝罗妮卡的家庭在家族里已经算是偏远的支流，她的父母只是靠着王室的姓氏混吃等死。但贝罗妮卡却恰好有一张和那位克莉丝王一摸一样的脸，因此得到了各大剧院的邀请函，只要她的脸出现在舞台上，那么这场历史剧便就是成功的。
然而，贝罗妮卡从业的六年里，一直只在演《火蔷薇的君王》这部剧，她也尝试向经纪人和老板提出过想演其他角色，但他们有各种拐弯抹角的理由让她闭嘴。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有一位观众在贝罗妮卡经常会在演出后给她送花，而且总是送迷迭香。
今晚也不例外，贝罗妮卡闻到了迷迭香那特别的香味，微微泛苦，又带着清香，像是夏天的雨水落在泥土上的味道。
她连忙叫来经纪人，请经纪人带送这束花的客人来化妆间见面。
几分钟后，一位穿着青蓝色礼裙的红发女子推开了化妆间的门。
烛火在维妲和贝罗妮卡之间摇曳，维妲沉默地看着她，贝罗妮卡读不出她眼里的情绪。
虽然维妲从没向贝罗妮卡透露过身份，但贝罗妮卡多少也猜到了她就是那位水神维妲，毕竟红色卷发、蓝眼睛的特征太过明显，而且她来的时候伦丁尼姆总是在下雨。
但真正让贝罗妮卡确定她身份的，其实是迷迭香的花语：“留住回忆。”
孤独的水神或许在这七十年间一直思念着那位名为克莉丝的王。
贝罗妮卡把维妲送来的那束迷迭香解开束绳，把它们放在了水晶玻璃的花瓶里。
“你真的很像她。”维妲收回了目光。
“承蒙客人的夸奖，不胜荣幸。一年不见了，您这次回伦丁尼姆是有什么事情吗？”
贝罗妮卡很想抱抱眼前这位孤独的水神，但终究是没能伸出手，她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嗯，有很麻烦的事。”
维妲的目光总是很凌厉，贝罗妮卡总是不敢和她对视，可现在她的眼神看着很疲倦。
“我相信客人都会顺利解决的，祝您万事遂顺。”贝罗妮卡挤出了笑容，希望能安慰维妲。
“……谢谢你。”维妲也回应了她一个微笑，随后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着雨雾中的灯火。
“这座城市变化得好快，幸好只有你的剧是不会变的。”维妲淡淡地说。
贝罗妮卡感到一阵惆怅，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演几年克莉丝。如果某一天这部剧换了长得不像克莉丝的主演，那水神大人一定会很伤心吧。
“那请您要多多光临剧院来看我哦。”思来想去，贝罗妮卡只能想到这句回答。
维妲点了点头，旋即推开了玻璃门。
“雨要下大了，你也早点回家吧。”维妲轻声说道。
贝罗妮卡注意到，那颗蓝宝石般的眼瞳中似乎闪着泪花。
“别太孤独啊！”
在维妲踏出剧院之前，贝罗妮卡追了上来，用全部的勇气向那位水神喊出了这句话。
维妲一怔，但她没有回头，只是径直走入了雨幕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