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的视角: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舞池中的学生自觉将大厅的中央让给了我与面前的公主。
她就这样亭亭玉立地站在我的面前,宛如光芒中的天使一般向我伸出手。
我明白她已认出了我,那是在说:十二年后的重逢,没有诘问和寒暄,只是问你要不要和我跳支舞。
刚刚脱离愤怒的头脑忽然恍惚起来,此刻我仿佛置身于那座被郁金香填满的夏宫,面前是笑容灿烂的布衣女孩。
探戈舞曲的前奏将我带回了现实,然而我却突然不敢去接住她的手。
这似乎只是一种发自本能的行为,说不出有什么理由。
那么也许是因为我的懦弱吧。
就当是因为我的懦弱吧,亦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吗……
比如害怕触碰到她纤细的手指,那定然是冰凉的,和她此时脸上温暖的微笑正好相反。
或者,如果我不接住她的手,曲子的前奏是不是就会这样永远循环下去?
所以是不是也就不会结束?
这样的话,说不定我就可以一直和她待在一起,将她永远留在我的面前。
我可以聆听到她的心跳,她的心脏似乎因为我而加快了跳动。
我可以感受她的气息,那是郁金香的芳香。
甚至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所以,哪怕舞曲已经过半。
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知不觉……
我终究还是接住了那只如软玉般温润的手,我能感受到她微微地抖了一刹。
下一刻,她拔掉了束发的发冠,瀑布般的金发披散下来。
随着节拍,她的手臂为我摆正了舞蹈的姿势。
我不会跳舞,也不喜欢跳舞,但只需看着她的眼睛,所有动作就都出现在了脑海里。胳膊怎么放,脚下怎么走,根本不必思考,只需要跟着她的指引。
踏步,旋转,她银色的裙摆飞扬,由金线绣成的玫瑰在灯光绚烂下绽放,折射出光影缭乱。
曲调变为轻柔的慢板,舞池中的学生们拥抱在一起慢摇,面颊相贴。
迷离的灯光中,她的脸向我贴近。她是那么的美,美得叫人感到哀伤。
我对上她投在我脸上的柔和目光,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或许是悲悯、或许是怜爱。
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
我明白她在这十二年要一直带着假面扮演着虚假的角色,那会是多么艰辛,我甚至不敢想象。
然而,此刻她却在可怜我,为我感到悲伤。
心就这样被她的目光所刺痛——那目光越是怜爱,那痛就越是强烈。
“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
不等我的回答,她就慢慢地伸出手来。
“……当然可以。”
我当然记得,这是我和她在十二年前宫墙下初遇的对白,这些年里在梦境中回放了无数次。
她戴着长过手肘的白手套,像是一朵盛开的白花,此刻白色的花儿轻轻拂过我的鬓角,她仍是那种怜爱的目光。
我明白,她在等我完成这场十二年前的对白。
“请问公主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吗?”
“我是个很无聊的人哦,和我做了朋友也不会开心的。”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重复着我当时的台词。
“不,你才不是无聊的人呢。我是北陆的留学生,你是南陆的公主,我们是完全相反的人呢……能在此处相遇,或许就是命运吧。”
我对她的台词稍作修改,尽量平静地说出。
多么蹩脚的舞台剧啊,扮演我的她一直活在假面之下,扮演她的我手上早已沾满鲜血,我和她都永远不会再是相遇在那个夏日的两个女孩。
“好吧,那我们两个人做朋友吧。”
漂亮的眼眸微微弯起,她笑起来,本就绮丽的五官越发明艳起来。
舞曲结束,她紧紧握住我的手,以我为支撑开始了作为舞步终结的旋转,裙摆高高飞扬。
她的旋转随着终曲的余音结束,她的鞋跟轻轻一踏,万籁俱寂。
丝绸长裙带着惯性收拢起来贴在她的腿上,像是一朵盛放的郁金香重新收拢为花蕾。
下一刻,在场的学生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掌声如雷。
“那么,晚上老地方见。”她轻声说。
我一时间恍了神,这是十二年后我和她的第一次对话,我不可能知道她所说的老地方指的是哪里。
面对我的无动于衷,她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
没有再说任何一句,便只留下我和我脸上渐渐消散的酥麻。
她转身走到舞池边,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直接从会客馆的前门出去了,长长的裙尾由紧紧跟上的女仆托在手中。
所以,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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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西岱大学女主人的安妮今夜没有去跳舞,只是坐在了舞池旁的沙发上,静静地独酌手中的香槟。
没有了灯光的映照,那身红色的礼服就像是一朵枯萎的玫瑰,那双红霞般的玫瑰色眼瞳此时染上了阴霾。
拥趸们分散地坐在安妮的周围,但没人敢打破沉默,因为谁都注意到了整场舞曲她眼中的怒火一直向着公主的舞伴喷射。
安妮发现了,今夜的佛洛拉如同变了一个人,她那双美丽的眼里第一次真正有了“快乐”这种东西。
不,那何止是快乐,那双蓝宝石般的眸子明亮得像是映照大千世界的镜子,映出春日暖阳、映出夏花绚烂、映出满山红叶、映出风雪街灯……
她今夜仿佛第一次真正地活着,那笑容美得如此生机盎然,可那笑容竟不属于自己。
而把玛格丽特当气球吹,问候自己“你妈贵姓”的那个留学生克莱尔,则是在佛洛拉面前褪去了一切戾气,从一只牙尖舔血的黑豹变成了一只小心翼翼收起爪子的野猫,在舞池上心甘情愿地随着公主的摆弄作出各种动作。
曲终,公主握着留学生的手旋转,会馆里掌声如暴风雨中的雷鸣。
不只是安妮,在场的学生任谁都能看出佛洛拉和克莱尔是旧相识,得是多么默契的感情,才能那样牵着手旋转如飞?
更难以置信的是,这位只和身为加洛林王室的安妮有所来往的帝国公主,竟然要在晚上和留学生私下会面,还约在了什么“老地方”!
什么故友重逢,搞不好这两人是一对旧情人!
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谣言在会客馆流转扩散,迎新早已不再是这场晚会的主题。
忽然间,安妮注意到舞池对面有一双和自己同样苦涩的眼睛。
那位在名义上是克莱尔姐姐的栗发少女如礁石般伫立在喧闹的人群中,即使她穿着素纱长裙,也能看出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那双眼睛里吐露着的感情与自己多么相似,那是只有被抛下的人才懂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