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舍门前蹲守的女生们并不是一无所获,在晚会散场三个小时之后的深夜,她们看到身着制服的佛洛拉公主回到了校舍,但她身边并没有那个留学生舞伴,而是去了安妮的房间。
另一批堵在校门口的学生们则发现那名叫克莱尔的留学生与她的同伴一同出了校门,乘着一辆黑色的马车驶去了市区的方向。
如此的走向,令最善于八卦情爱关系的学生也无从解读,帝国公主的旧情人绯闻似乎只得不攻自破,只是让那些熬了一宿的好事者纷纷翘掉了明日的早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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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色的马车行走在塞纳河沿岸的路上,没挂任何旗帜或是家徽,看不出它的来历。
车厢内,利兹和克莱尔面对面坐着。利兹微微眯着双眼盯着克莱尔,而克莱尔则是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克莱尔在晚会后找到了利兹,说是要去见奥菲莉亚了解具体的计划信息,利兹没多想就叫了一辆马车。
只是这一路上克莱尔比往日更加话少,好几次忽视了利兹的搭话,这让她觉得有些奇怪,怀疑是不是克莱尔和那位公主在私会中发生了什么。
利兹揭开车帘:“塞纳河的下游,已经到跳蚤窝了。”
克莱尔顺着她的指引望去,朦胧的晨曦在河面上跃动,一张张渔网晾晒在竹竿上,满身泥泞的孩子们跃入水中嬉戏,瞬间,世界被喧嚣充盈。
塞纳河,巴黎西的生命之水,加洛林的画家们都钟爱描绘它,这条河在历史上始终充满生机。
然而,如今一切都已改变,河上游依旧清澈宁静,河下游却变得污秽而亵渎。
居住在下游两岸的是城里的底层市民,他们是落魄的穷人、北陆的罪犯、南陆的流民,他们没有去市政厅投票的权利,也不被允许进入教堂做礼拜。
当阳光洒在河面上时,醒来的孩子啼哭声此起彼伏,女人们把隔夜的衣物搬去河边冲洗,街道上弥漫着烤面包的香气,男人们结伴前往码头做工。
夜幕降临,历经一整日劳作的人们聚集在巷子里的小酒吧,身姿妖娆、面容娇媚的女人扭动着腰肢,寻找着是否有衣着华丽的男人经过门前,试图将他们拉入房间。
深夜时分,这里彻底陷入黑暗。几乎没有路灯,街面崎岖不平,很少有人能在这里摸黑行走而不摔跤。家家户户都紧锁门窗,行人更是不敢离开大路,踏入巷子。
这里传说常常发生杀人抛尸的事件,每一次尸体都被扔进塞纳河里。市政厅不想让外国游客和贵族老爷在清晨意外看到一具尸体随河水起伏,于是花钱雇佣了一队船夫,在午夜时分撑着船在河上搜寻,一旦发现尸体,便将其捞入船舱。
这里被称作上游居民蔑称为“跳蚤窝”,有传言说这里是被诺尔曼蒂王室刻意塑造出的三不管地带,纵容北陆和南陆的偷渡客和走私者在这里落地生根,根深错杂的黑市网络成了南北两国互通有无的口岸,为巴黎西无形中带来了巨大的资金流动。
马车停靠在塞纳河畔的石桥旁,石桥两侧伫立的雷曼雕像已显陈旧,表层斑驳剥落,雨水侵蚀之处泛着灰黑。
克莱尔搭着利兹的手步下马车,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长袍,她从风中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勇者的雕像面颊上的黑斑犹如黑色的泪痕。
“跳蚤窝的公墓。”利兹对她说道,“连本地人都不愿涉足此地,无主墓地里埋葬的多是因疫病而亡的人。”
桥对面,高墙耸立,将天空挤压成细长的缝隙,那是一片荒废的屋舍。
在此地成为公墓之前,曾也是跳蚤窝的一个街区,后来这里的居民都死于一场瘟疫,市政厅选择了最简便的处理,那就是就地埋了。
于是,整片区域都变成了墓地,幸存者也纷纷迁离,偶尔在此徘徊的只有那些穷困潦倒的流浪汉,因为这些废弃的房屋没有租金。
利兹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克莱尔跟在她身后,穿过一条条没有路标的狭窄小巷,在一个个转角拐入岔道。正当她们以为自己已彻底迷失方向时,一座庞大的废弃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
“简直是一座城堡!”克莱尔惊叹。
“应该说像一个畸形的巨虫。”利兹说。
利兹的描述更加逼近这座建筑给人的感受,它庞大、怪异、复杂、扭曲,由形状不规则的石灰岩砌成,与其说是一座建筑,不如说是很多石屋组成的丘陵。绝不可能是某个职业设计师的作品,因为任何设计师都无法忍受这种疯狂又杂乱的布局。
这是个疯狂的建筑,就像是很多手臂很多条腿很多只眼睛的巨大怪虫,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本地人叫它蚁巢,倒是名副其实。”
拉着克莱尔的手,利兹缓缓踏上楼梯。今天的克莱尔显得娇小柔弱,不过利兹并不反感这样的她。
这座建筑是居民们几十年间慢慢搭建起来的,由于买不起规整的建材,他们只能捡或偷来零散的石料,紧贴着邻居的房屋盖自己的屋子,因为这样就能少砌一堵墙。地上建完了就往叠起来继续盖,于是这座建筑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宛如一座小城。
“我们的据点就在这蚁巢之中,这里汇聚了各路不干净的东西,除了我们,还有许多黑商和罪犯藏匿于此,正所谓藏木于林。”利兹淡淡地说道。
她牵着克莱尔走到一扇破败的木门前,轻轻敲了敲,木门上的小窗立刻打开了一条细缝,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来客,“找谁?”
“去红女王那里喝酒。”利兹说。
守门人发出难听的笑声:“请进,尊贵的客人。”
木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缓缓地打开了。一股湿润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阴冷得让人浑身发抖,克莱尔紧紧地靠在利兹身边。
“蚁巢里的路很复杂,您需不需要一个引路人?”守门人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不用,看好你的门就行,记住你从没见过我们。”
说罢,利兹将一枚银币抛向空中。守门人瞬间跃起,他畸形的身体在空中做出了猴子扑食的动作,一把将银币塞进嘴里,用牙齿咬了咬确认是真银后,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门内是一段蜿蜒的楼梯,两侧矗立着坚硬的石壁,石缝间顽强地生长着苔藓,每隔甚远,才有一盏微弱的油灯。
前方传来了哗哗的水声,伴随着那股隐约的恶臭,她们正逐渐靠近一条污浊的河流。当他们转过一个弯道,流水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了。
那是一个紧贴地面的下水口,透过铁杆向下望去,只见一片幽暗的水面映入眼帘,克莱尔好奇地俯身向下张望。
“污水渠,”利兹解释道,“它的上游连着巴黎西的下水沟,下游则通往跳蚤窝,最终汇入塞纳河。别离得太近看,里面全是脏东西。”
“下面有人。”克莱尔指向水渠两侧狭窄的步道。那里有一些漆黑的人影,一阵阴风吹过,吹落了他们头上的风帽,露出了绿色的皮肤和丑陋的角。
“魔族……难道是互助会?他们竟然也来了加洛林。”利兹低声喃喃自语。
“互助会?那是什么?”克莱尔轻声问道,却抬头看见利兹一脸无奈,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呃……我只是开个玩笑。”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利兹阴阳怪气地回应。
二人离开了那个通往下水渠的窗口,他们的面前是一条长而笔直的通道。
通道尽头,灯火闪动,传来嘈杂的人声。克莱尔才明白这里才是蚁巢的所在,那畸形怪虫般的地上建筑只是伪装,真正的蚁巢是一所巨大的地下宫殿。
衣着服饰迥然不同的异国商贩在地下广场上叫卖,他们的摊位上是形形色色的违禁品,且不提那些不清楚来路的珠宝古董,甚至新式枪械和符文卷轴都被杂乱地排列着任人挑选。
利兹拉着克莱尔的手走过一个个摊位,最后拐进了广场角落里的一家不起眼的酒馆,半朽的木牌上刻着红女王的字样。
与外面的喧嚣不同,酒馆里人不多,很是清净,客人大抵都是来歇歇脚的旅者。利兹向吧台的红眼睛侍者微微点头,那侍者随即带领二人走进了吧台后的房间。
所谓间谍组织的据点简陋得令人惊讶,水泥地面和墙上满是弯曲的铜管和铁管,陈设屈指可数:一张黑色的铁架床,一个白瓷的洗面盆,巨大的写字台上是一台电报机和散布开来的文卷。
这间小屋里唯一的奢侈品是一台冰箱,这是一台由利兹手工制造的冰箱,以抛光的黄铜做外壳,闪闪发亮。在这个时代,冰箱算是件奢侈品,只有很有钱的家庭才用得起,甚至比汽车还要昂贵。
一身黑衣的奥菲莉亚正坐在房间中央的写字台前,她抬头看了一眼两位来访者,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利兹和克莱尔进屋,没有起身迎接。
利兹为克莱尔拉开了奥菲莉亚对面的椅子,克莱尔轻轻地坐了上去。
奥菲莉亚俯身从下方的柜子里取出了一把手枪,递给了克莱尔。
“别总惦记你那把开罐刀了,之后的活都是潜入类的,这把枪装了消音器,常备着点。”
克莱尔小心翼翼地双手接住了枪,却不经意间扣动了扳机,一声突兀的枪响划破了屋内的寂静,为奥菲莉亚身后的墙面留下了一个冒着烟的弹孔。
奥菲莉亚吓了一跳:“克莱尔,你疯了吗?”
克莱尔连连道歉,而利兹则在一旁,眼神复杂,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奥菲莉亚擦了擦眼镜:“说吧,你们怎么来了?”
“我想了解一下换生灵作战具体的计划。”克莱尔轻声说。
可利兹却挥了挥手,示意奥菲莉亚不要作答。
她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红酒和一份血袋,将红酒倒在了高脚杯里。随后又撕开血袋,将血倒入了高脚杯中并轻轻晃动,血与酒在杯中交融,形成了浓稠的红。
利兹将高脚杯放在了克莱尔面前:“坐了这么久马车,来补充点能量吧。”
克莱尔的脸色骤然一变,却发现奥菲莉亚在盯着自己,而利兹则退到了门口挡住了房间唯一的出口。
她只能缓缓端起酒杯,然而就在这时,奥菲莉亚突然夺下了酒杯,说道:“够了够了,我可不想真让帝国的公主殿下喝下人血。”
“克莱尔”叹了口气,摘下了黑色的假发,金色的长发如瀑落下。
“你们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利兹利兹轻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不知道互助会,还不会用枪,甚至行为举止像个小娇妻,这怎么可能是我认识的克莱尔?思来想去的嫌疑人只有您这位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公主殿下了。”
卸下伪装的佛洛拉尴尬地挠了挠头,而奥菲莉亚则说道:“既然公主来找我,那就意味着您愿意参加换生灵计划吧?”
佛洛拉点了点头:“没错。”
“克莱尔那家伙还挺能干,刚潜入了一天就和您谈好了。我是奥菲莉亚,本次作战的联络员,愿您与联合王国的合作顺利。”说完,奥菲莉亚起身和佛洛拉握了握手。
“那就请联络员小姐为我讲讲我们将如何合作吧。”
奥菲莉亚将换生灵作战的概况娓娓道来,把重点放在了水神所设想的一代人和平的目的上。
“那么具体而言,我和你们各自都会做什么呢?”佛洛拉追问道。
“联合王国将为您在帝位的选举中扫清障碍。而在此之前,我们可能会拜托您以间谍的身份获取一些情报什么的。请您理解,因为换生灵计划是多个机构合作的产物,我们需要向上级回馈一些成果。”
佛洛拉微微点头:“我自然可以给你们很多成果。比如两周后,我的姐姐将拜访西岱大学,并会向加洛林王室赠送一台蒸汽甲胄。”
奥菲莉亚闻言吃了一惊,立刻摆弄起桌上的电报机,向北陆传递这份迫在眉睫的情报。
佛洛拉轻笑了一声:“我能帮你们的很多,但你们能帮助我什么呢?刺杀我那位身为蒸汽骑士的姐姐,还是搞垮我那位在老贵族中颇有威望的叔舅?都做不到吧?那怎么能称得上合作呢?”
奥菲莉亚一脸尴尬地陷入了沉默,利兹也想不出有什么可反驳的。
毕竟换生灵作战从拟定到现在才过了不到两个月,虽然口号喊得响亮,但实际上要如何干涉帝位选举,这不是她们两个人能决定的。
“嗯……请您相信克俄柏局会在合适的时机出手。”奥菲莉亚勉强挤出了一句话。
佛洛拉轻笑着摇了摇头:“只靠你们恐怕难以成事吧?我可以邀请其他人加入这个计划么?”
“您要邀请谁?”
佛洛拉回答道:“安妮·诺尔曼蒂,罗贝尔的小女儿。她是我的朋友,也会在选帝事宜上成为我的助力。”
奥菲莉亚面露难色:“抱歉,公主殿下。您也知道罗贝尔是篡国者。而当初与联合王国签订保护条约的加洛林王室如今都在北陆流亡,他们多次向至高王谏言为他们复国。联合王国也确实有这个打算,只是不想发展成和帝国的战争而已……所以,我们不会和诺尔曼蒂家族的人合作的。”
佛洛拉轻叹了一口气:“就猜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我会再想想别的办法。那么就先这样吧,我也算是对你们有初步的了解了。”
奥菲莉亚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深深的失望。佛洛拉再次戴上那顶黑色的假发,示意利兹开门。
奥菲莉亚站起身,说道:“请您要相信我们,联合王国会是您登基之路上最忠诚的伙伴。”
“放心,我会相信你们的。因为我信任的是克莱尔。”佛洛拉淡淡地说。
“话说克莱尔怎么没来?”
“她去见其他的朋友了……以我的身份。”佛洛拉轻声说。